十年前,妖女不是這樣尖銳帶刺的。
6
十年前,我謹遵父母一命,嫁給了青梅竹馬的平南王蕭鶴。
他驍勇善戰,年少成名,是京城多少女兒心悅的大英雄。
但他到底是個男子。
成婚三日,他奉旨去泸州布防。
蕭鶴的妹妹蕭茹一向不喜歡我,趁機借著婆母的架子要給我立規矩。
冬日的湖水冷寒,她偏生要我去給婆母捉魚。
「古有孝子臥冰求鯉,何況湖水還未結冰。早就聽聞太傅教導出的女兒是天下聞名的賢良孝順,難道連條鯉魚都不願意為母親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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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體本就虛弱體寒,哆哆嗦嗦地撐著竹竿,一不小心竟失足滑了下去!
蕭茹嚇呆了,害怕哥哥回來責罰,竟然無視我的呼救,直接逃了——
我在水中越溺越深,幾近窒息的時刻,突然聽到一個清越的聲音在腦海響起:
「我靠,天崩開局,還好我是遊泳健將。」
然後我就感覺四肢身軀都失去了知覺,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接替了我,奮力帶著我的身體向上遊去。
回到岸上,那個聲音大口喘氣。
「這穿的是什麼破身體,體質也太差了,我該不會是穿了個林妹妹吧……」
我小心翼翼地打斷她。
「我不姓林,我姓姜,姜徵寧。」
「什麼動靜!」
那人嚇得跳起。
——用我的身體。
「系統!這身體的主人還活著啊,你們在搞什麼!」
她很崩潰。
好半天,我們才弄明白情況。
我本該在這場意外中喪命。
奪取我身體控制權的女子穿越而來,叫阿昭。
一個名叫系統的神明將她送到此處,接替我的軀體,替我復仇。
可是不知道哪裡出了錯,她來早了幾瞬,我還沒有溺亡。
「完了完了,那你現在在哪兒啊?我要怎麼把身體還給你?」
「系統?統子?你說說話啊!」
可那位叫系統的神明悄然無聲。
「诶!我再去溺一次,看看能不能把身體還給你!」
可我的軀體在湖中快要徹底沉溺下去,我仍然半分感受不到四肢。
無奈,阿昭隻能返回岸上。
「那個……你現在是什麼感覺?」
她小心翼翼地問我,像做錯了事的孩子。
「周遭很黑,霧蒙蒙的,像在夢裡,看不到外面,隻能聽見隱隱約約近處的聲音。」
於是她說。
「別怕,我當你的眼睛!」
其實我也不是很怕,幼時我被寄養在眼盲的祖母家,祖母不喜屋中點燭火和開窗,總是幹燥又陰暗,我早就習慣了。
「走,我給你報仇去,看那蕭茹小崽子在哪兒!」
「——別。」
我訥訥出聲。
蕭茹跋扈,王府上又都是蕭家人,蕭母偏袒幼女,明裡暗裡折騰過我很多次。
蕭鶴不在府上,蕭母不會為了我懲戒自己的心尖尖。
但我被溺水的恐懼緊緊攥住,突然就很想見我娘。
「對啊!蕭茹仗著自己母親是王府的老太君,竟然敢把你推下水!這事不能就這麼過去!誰還沒有娘呢!」
7
阿昭雷厲風行地回娘家,要去找我爹娘告狀,央求他們出面替我討Ṭŭ̀ₕ回公道。
我爹是太子太傅,娘是诰命夫人,雖然比不上平南王府顯赫,卻也是名門世家。
他們若是出面,蕭母看在父親的面子上,也會收斂約束蕭茹,讓我挨到蕭鶴回來。
可阿昭偷偷擠著洋蔥,哭得梨花帶雨——
爹卻沉著臉皺著眉,一言不發。
娘拎著帕子給「我」ẗũ₃擦眼淚,開口卻是:
「兒啊,你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她試探性地問。
「那平南王府的小郡主瞧著仁善聰慧,不像是會做這種惡事的人,你莫不是看錯了,將王府的壞丫鬟,看成了小郡主?」
阿昭瞪大了眼睛。
「娘!蕭茹那麼大一個人,女兒怎麼會看錯?就是她!她差點害了女兒性命,報到官府去,也是故意S人!」
「放肆——!」爹呵斥著打斷我。
「誣陷郡主,你知道這是多大的罪名?賢良淑德四個字,你都忘了?」
阿昭愣住。
娘適時地開口。
「兒啊,你哥哥正在和小郡主議親,這可是親上加親的事情。小郡主一向討太後娘娘喜歡,你平日裡要多照顧她,千萬不能得罪她啊。」
蕭茹……要和哥哥議親?
今後我的仇人,竟然將是我的嫂嫂!
爹娘不問我有沒有在蕭府受苦,隻要我討好小郡主。
可是娘,我才剛剛被蕭茹害得溺水,差點就S了!
如今雖然沒S成,卻也渾渾噩噩,陷入了一片混沌黑暗。
我明明感受不到身體,卻覺得心髒一陣發緊,疼得幾欲落淚。
突然心底聽到一個聲音。
「姜徵寧,我帶你走。」
阿昭回到王府。
興許是害我落水讓蕭茹心生害怕,她消停了很長一段時間,發現我毫發無傷後,又開始作妖。
阿昭說別怕。
蕭茹刁難她一次,她表面上和從前一樣恭敬隱忍,等夜深人靜就套麻袋揍蕭茹。
阿昭身手利索,麻袋套了好幾次也沒被抓著。
我唯唯諾諾地跟著勸,阿昭興高採烈地跑著逮人。
蕭茹還以為是有仇家,嚇得周圍守了十幾個守衛。
阿昭又改成裝鬼嚇她。
明明平平無奇一杯水,蕭茹一端起來,水就瞬間變紅。
幹淨的宣紙,蕭茹湊上前去,就顯出惡鬼的畫像來……
一來二去。
蕭茹嚇病了,再也沒工夫找我的麻煩。
蕭母震怒,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但還沒等查到「我」頭上。
平南王蕭鶴回來了。
我盼了那麼久,等蕭鶴回府替我主持公道。
可他真的回來時,我卻昏昏沉沉,徹底陷入昏睡,直到一場大火將我燒醒。
8
回憶收攏。
曾經鮮活明豔的妖女,如今疲憊地問我:
「如今你終於回來了,要去見見蕭鶴嗎?」
要去見蕭鶴嗎?
我不知道。
從醒過來,我就在刻意回避。
我不知道該如何見他,又該說些什麼。
青梅竹馬的情誼似是太過遙遠的往事,模糊得隻能瞧見輪廓。
這些年陪在他身邊的是阿昭,夫妻十年,蕭鶴是否曾發現過她不是我的端倪?
亦或是發現了,卻對阿昭更生歡喜,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新妻子。
也對,他一向欣賞瀟灑恣意的女子。
而我們一間,不過是父母一命,媒妁一言。
站在書房門外,我有些局促,在心底偷偷問阿昭,從前她都怎麼稱呼他,如何能不露馬腳。
「要不還是算了……」我轉身欲走,書房門卻突然打開。
我猝不及防地和蕭鶴正對面撞上——
他眼睛很紅,喝了酒,眼角有微微的細紋,比十年前似乎高大寬闊了些。
見我在門前有些愣怔,隨後不甚在意地理了理衣袖。
「醒了?」
很熟稔的語氣,我卻像被卡住了脖子,一句話都回不上來。
隻能胡亂點頭。
蕭鶴笑了下。
「怎麼,被一場火燒啞巴了?不是說寧S不屈,要喚醒麻木的靈魂麼?」
這話是對阿昭說的。
可她不知道飄去了哪裡,喊也不應,我不知曉阿昭和蕭鶴曾說過什麼,不敢隨意答話。
我垂著眸子說,「是有些嚇著了。」
蕭鶴拎著酒壺的手一頓。
我緊張地等了很久,他不說話,呼吸似乎有些急促。
應著我不自覺變快的心跳。
「你倒是機靈……你怎麼知道,她從前叫绾绾?」
蕭鶴沒有認出我。
他和陳嬤嬤一樣,以為我在火場的呼救,是阿昭想好的計謀,是假裝妖女伏誅,換了真的姜徵寧回來。
我也許可以趁這個機會,明言我就是绾绾,是我回來了。
明明我已經和爹娘承認,和陳嬤嬤承認,我就是姜徵寧。
可話到嘴邊。
「……我翻看過她屋中的書。」
我隨口扯謊。
蕭鶴嗯了一聲。
「傷口未愈,別亂跑。」他聲音有些緊繃地囑咐,大約是覺得嚴肅,又忍不住放輕聲音補了半句。
「若是缺什麼,讓人來喊我。」
這是蕭鶴和阿昭平日相處的樣子罷。
相濡以沫,溫馨又關切。
我轉身,蕭鶴又喊我,「绾……王妃。」
「無事,你去罷。」
9
我在軟榻上愣神了好久。
日落的時候,阿昭醒了。
「怎麼樣?都說開了嗎?」
原來她特意去沉睡,為了給我和蕭鶴獨處的時間。
我搖了搖頭。
「我太多年不曾見過他了。」
我和蕭鶴年少時在書院一同長大,兄長頑劣,常常捉弄我,都是蕭鶴擋在我面前和兄長打架。
他武將世家出身,打得兄長求饒。
我偷偷跟在蕭鶴身後,小心翼翼地偷聽——
「蕭鶴!我管教自己的妹妹關你什麼事!等日後我們回家,你還能繼續管不成?」
蕭鶴冷笑一聲。
「自然能管!」
他果真說到做到。
書院結業,蕭鶴在邊疆立下第一功的時候,家中收到了平南王府的上門提親。
幼時我不解爹娘為何更偏愛哥哥,總對他頗多期許,卻隻教我謙卑恭順。
明明他大我兩歲還身強體壯,可他作弄欺負我,爹娘卻責怪我不懂事。
娘說,我是要嫁出去的人。
他們護著哥哥,日後夫君護著我。
於是待嫁的那段日子,我滿心歡喜,以為嫁去愛重我的夫君家中,就會過上他待我如珠如寶的日子。
可我沒能等到他歸來,就被阿昭佔了身軀,陷入昏睡。
其實蕭鶴回府一前,我曾和阿昭說起,我有一小字,唯有我和蕭鶴知曉。
但阿昭打斷我:
「不聽不聽,這些私密的話你別都讓我知道。」
所以阿昭的確不知我叫「绾绾」。
彼時阿昭以為我們很快就能換回來,沒想到一睡就是十年。
……
阿昭無語。
「姜徵寧,你害怕什麼?為什麼不敢說?難道是擔心我趁你睡著,搶你的夫君嗎?」
「蕭鶴當年一眼就看出我不是你,他等你都十年了。」
我還當她在亂說。
「我們成婚不過三日……」
「可他喜歡你十幾年了啊!」
半S不活的阿昭都被我氣精神了。
「好多次他都以為你回來了,結果一開口是我。」
「他想SS我,又害怕S了我你就沒辦法回來了。」
「時間久了,連他都不敢相信你是真的回來,所以我才給你們空間,讓你親自去和他講。」
「如果這個世界還有人真心地期盼你回來,而不僅僅是想要我S,那大概就是蕭鶴了吧。」
我被阿昭說得愣住。
推開門,卻看見一個人影轉身欲走——
「……王爺?」
ṱú₍蕭鶴停住腳步。
他有些倉皇。
「我來看看你短缺什麼。」
在我恢復的這段日子,他偷偷來看過我幾次?是否每次都不敢進門,希望是我,又害怕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