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庫房角落的陰影裡,瞬間又撲出三道鬼魅般的黑影。
刺眼的刀光如毒蛇吐信,直刺而來。
快得我來不及尖叫。
有刺客!
「跑!」
耳邊傳來男人的低吼。
還未反應過來,我整個人被一股蠻橫的力量凌空提起。
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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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無言竟將我扛在了肩上!
「抓住他!」
「快拿下!」
身後傳來幾聲此起彼伏的咆哮。
幾乎是一瞬間,冰冷的箭矢和刀鋒擦著我們身邊掠過。
顧無言抱著我,在狹窄的巷道中輾轉騰挪,速度快得驚人,每一次閃避都險之又險。
身後的腳步聲和破空聲緊追不舍。
「往山上跑!」顧無言聲音緊繃,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是,哥們,你抱著我,去哪不是你決定的嗎?
他也反應過來,足尖猛點地面,直接躍上了一旁的矮牆,在民居屋頂上飛掠,最終被逼到一處斷崖邊。
眼看追兵已至。
「抱緊!」
沒有任何猶豫,他低喝一聲,縱身跳下懸崖。
冰冷的河水瞬間將我淹沒。
顧無言強有力的手臂SS箍著我,奮力遊向岸邊。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終於狼狽地爬進了一個被藤蔓半掩的臨水山洞。
我劇烈地咳嗽著,吐出嗆入的河水,渾身湿透,冰冷刺骨。
顧無言迅速檢查洞口,確認暫時安全,才疲憊地靠坐在洞壁上。
我喘息著,將心中的疑問和盤託出「你腿沒事啊。」
「對,我裝的。」
顧無言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北境戰事未休,為了讓他們放松警惕,所以就和皇上……商量演了這麼一出戲。」
畢竟,顧小將軍的威名,過於遠揚。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變得無比肅S。
「沒想到,他們竟留了個心眼,親自來探。」
我瞬間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就是說——」
「沒錯,」顧無言垂下了眸子,表情中帶著罕見的肅S「這些人,一個都不能放走。」
「否則,消息傳回去……前功盡棄,」
「到時候聖上怪罪下來——」
欲言又止。
一個不留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在短暫的思考之後,馬上有了主意。
而後站起身,冷冷的看著他。
「脫衣服!」
語氣斬釘截鐵。
顧無言靠在石壁上的身體瞬間繃直,隨即那張俊朗的臉上浮起一絲荒謬的薄怒:「沈清漪!都什麼時候了,你腦子裡……」
他頓了頓,像是恍然大悟:「……你想給顧家留後,也不必急於這一時!」
「留你個頭!」我差點被他氣笑,「顧無言,你腦子裡除了那點事還能裝點有用的嗎?」
「我是讓你把外袍脫下來!」我飛快地撕扯自己身上湿透的中衣外裙,「把你的衣服給我!快!」
顧無言愣住了:「你……」
「蠢貨!還不明白?」我看著他,緩緩的說出了自己的計劃,「現在敵國忌憚你,肯定一個個都在外面守株待兔,等著弄S你呢。」
「你把你的衣服給我!我穿著你的衣服出去晃一圈,把他們引到開闊地!」
「你不是能打嗎?你埋伏在暗處,等我信號,出來收割!一個都別放跑!懂?」
洞內一片S寂。
在短暫的遲疑之後,他沒有再問一句廢話,猛地直起身,雙手極其利落地解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用力一扯,拋向我。
「聽著,」他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往東南方向跑,那邊有片亂石灘,視野開闊,背靠斷崖。」
「他們追過去,我在崖頂高處伏擊。」
「你隻要看見我,就立刻趴下。」
「知道了。」我系緊腰帶,將寬大的袖子挽起,「你動作快點,別讓我被射成篩子。」
「放心。」黑暗中,顧無言的聲音冷得像冰,「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6.
計劃,開始。
我小心翼翼的撥開洞口的藤蔓,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去。
月光下,身上那件屬於顧無言的深色外袍異常醒目。
一切皆如我所料。
我剛現身,周圍便響起了錯雜不一的腳步聲。
「在那邊!」
「是顧無言的!追!」
「別讓他跑了!」
我頭也不回,拼盡全力朝著顧無言指示的東南方向狂奔。
心跳如擂鼓,但我腦中隻有一個念頭——
跑!把他們引過去!
身後追兵越來越近,箭矢開始呼嘯著從耳邊擦過,釘入旁邊的樹幹。
終於,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布滿嶙峋巨石的亂石灘出現在眼前,
再往前,就是黑黢黢的斷崖。
就是這裡!
我猛地衝進亂石灘,故意踉跄了一下,發出驚呼,將追兵的目光牢牢吸引在自己身上。
七八個黑衣刺客緊隨其後,呈扇形包抄過來。
「顧無言!你跑不掉了!」為首的黑衣人獰笑。
就在他們踏入亂石灘中心,準備一擁而上的瞬間——
「咻——!」
一聲極其尖銳的箭風驟然響起!
「噗嗤!」
利刃入肉的悶響。
最靠近我右側的一個刺客,咽喉瞬間被洞穿,他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叫,身體猛地一僵,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有埋伏!」刺客首領駭然變色,驚恐地抬頭看向箭矢射來的方向。
好!
就是現在!
我毫不猶豫,猛地撲向一塊巨大的巖石,朝另外幾人扔了過去。
「咻!咻!咻!」
又是三支連珠箭!
快!準!狠!
三個剛反應過來的刺客應聲倒地。
一個眉心開花,一個被貫穿心髒,另一個直接被釘穿了脖子,鮮血狂噴。
最後一個,是刺客首領。
他自知不是對手,轉身就想跑。
顧無言攔住了他的去路。
男人眼神冰冷,腰刀脫手而出,化作一道旋轉的寒光。
「噗!」
手起刀落,刺客首領應聲倒地。
剛才還S氣騰騰的七八個追兵,此刻已全部變成了冰冷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亂石灘上。
S寂。
隻有風吹過石縫的嗚咽。
顧無言站在屍堆中央,眼神銳利如刀,掃視著四周,確認再無活口。
緊接著,他走到我藏身的大石旁,低頭。
我正從石頭後面探出半個腦袋,臉色有些發白,但眼神還算鎮定。
「解決了?」
「嗯。」他應了一聲。
「身手不錯嘛,」我扯了扯嘴角,試圖找回一點熟悉的刻薄「看來裝殘廢沒把功夫裝廢掉。」
顧無言沒理會我的調侃,他的視線緊緊鎖在我的手臂上——
剛才躲避箭矢撲向巖石時,那裡被劃出了一道口子。
他眉頭狠狠一皺,二話不說,一把撕下自己裡衣還算幹淨的下擺。
「喂,你……」我話沒說完,他已經不由分說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將布條纏在了我的傷口上,又迅速的打了個結。
動作幹淨利落,顯然是戰場處理傷口的習慣。
等一切處理好,他才抬眼,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審視和探究,聲音低沉:
「沈清漪,你剛才……」
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
「……很不要命。」
7.
劫後餘生。
我和顧無言一瘠一拐,狼狽不堪地沿著河岸往將軍府方向走著。
他雖能行走,但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步履沉重。
我手臂的傷也火辣辣地疼。
兩個人就這樣你一步我一步,你一瘸我一拐。
臨到府前,我忽然想起了什麼:「喂,」
「怎麼說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打算給我點什麼賞賜?」
他頓了一下,問我想要什麼?
這還有的選嗎?
肯定是車子、房子、票子、
我幾乎沒思考,脫口而出:「城西那套帶溫泉的別院,外加三間臨街旺鋪,還有,」
我伸出沒受傷的手,拇指和食指捻了捻,「現銀,一萬兩。」
顧無言腳步猛地一頓,側過頭看我
月光下,他眼神中帶著赤裸裸的鄙夷:「呵,果然還是你沈清漪。」
「真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的市侩!」
「當初退婚,便是看不上你這般算計精明。」
說著說著,他忽然繞到了別的地方「我認識的世家貴女,知書達理,重的是情義風骨,少有像你這般……锱铢必較,將什麼都算得清清楚楚的!」
「還睚眦必報,絕不允許自己吃一點虧。」
哦~
這樣啊。
我並不反駁,隻輕聲喚出了「顧無言」三個字。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你生來是將軍府的嫡子,金尊玉貴,眾星捧月,」
「我呢?」
我停下腳步,抬頭直視他,臉上慣常的嬉笑和算計瞬間褪得幹幹淨淨,隻剩下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清醒:「我雖是嫡女,可我父親眼裡隻有他的寵妾庶子,我若不自己算計,若不把每一分利、每一條路都攥在手裡,我拿什麼活?」
「拿什麼保住我娘留下的最後一點體面?」
「若不睚眦必報,又如何能在那吃人的宅院裡活下去?」
我將那些痛楚、那些年少時的遭遇一字字的講給了他聽。
我母親早逝,父親寵妾滅妻,若不是我有這個市侩的心,成日裡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又如何能活到現在呢?
「你可曾想過我的困境?」
「你高高在上,自然覺得情義風骨重過千金,因為你從未低頭看過,這世上有多少人,光是活著,就要耗盡全部力氣去算計,去爭搶。」
我扯了扯嘴角,帶著一絲自嘲的涼意:「你隻肯仰視你的錦繡山河,何曾俯首,見一見這泥濘裡的蒼生?」
顧無言怔住了。
月光浸透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那雙總是帶著矜傲或憤怒的眸子,此刻翻湧著錯愕、震動,還有一絲……從未有過的狼狽。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卻啞然無聲。
沉默在血腥的空氣中蔓延。
過了許久,他才重新開口,聲音低沉了許多,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探究:「那你……為何願意嫁我?」
他緊緊盯著我的眼睛:「明知我不懂你的過去,明知我殘廢,明知可能守活寡……」
「也是因為貪慕這將軍府的富貴虛榮嗎?」
我重新掛上那副吊兒郎當的神情,仿佛剛才剖心自白的不是自己:「有點吧。」
畢竟,誰會跟榮華富貴過不去呢?
我頓了頓,抬眼看向他,月光落在我眸底,映出一點難得認真的微光。
「但更多是因為……一碼歸一碼。」
「你顧無言,是為保家衛國受的傷。在我這兒,你是英雄。」
「敬英雄,是應當的。」
「那是替你解圍是為此,今日救你也是為此。」
「家國大義,我沈清漪你還是分得清的。」
月光無聲流淌。
夜風裡,有什麼東西,悄然碎裂,又悄然滋生。
他移開目光,看向遠處將軍府隱約的輪廓,聲音低啞,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異樣:「……走吧,先回去治傷。」
8.
在皇上和顧無言的絕妙配合下,平北之戰很快打響。
進展也十分迅速。
看著敵方不備,隻數日的功夫,就接連攻破北國十座城池。
我軍勢不可擋。
而顧無言,也在最後一戰中破敵無數。
立下了赫赫威名。
皇上大喜,封其為鎮北王,世襲罔替,永鎮北疆。
皇上的聖旨送到將軍府的那天,滿府喧囂,賀喜的人幾乎要踏破門檻。
聖眷正濃,顧無言成了大周朝最年輕、最煊赫的異姓王。
我站在喧囂之外的回廊下,靜靜看著那個被眾人簇擁在中心的挺拔身影,蟒袍玉帶,襯得他眉眼越發深邃英挺,全然看不出昔日坐在輪椅上的那個孤單身影。
是時候了。
我轉身回房,動作利落地打開早已備好的箱籠。
幾身常穿的素淨衣裙,一個小巧的首飾匣子,還有厚厚一疊銀票地契——
這些都是我近些日子從顧府搜羅的,足夠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包袱系緊,剛跨出房門,一道陰影便籠罩下來。
顧無言堵在門口,高大的身形將光線遮去大半。
他目光如炬,緊緊鎖在我肩頭的包袱上。
「沈清漪,」
「你要去哪?」
我抬眼,平靜地迎上他的視線:「王爺大喜,民女身份低微,不敢再叨擾王府清貴。」
「低微?」他像是被這個詞刺了一下,「既然已經賜婚,那你便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妻,何來低微一說?」
我長舒了一口氣「王爺說笑了,我不過是一小小四品官員之女,配當年那個殘疾的顧小將軍是綽綽有餘,」
「可若是配這個異姓王爺——」
「怕是略有不襯。」
他剛要反駁,我卻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現在可能沒人說些什麼。」
「可王爺現在畢竟是皇上的心腹,想巴結之人數不勝數,今兒個你塞一個庶女,明個兒他聯個姻,到那時——」
我欲言又止。
畢竟, 咱可是當年的宅鬥受害者之一。
可不敢再重蹈覆轍。
還是早跑早心靜。
而就在我擦肩而過之時,他忽然牽制住了我的手腕。
「不會有這天的, 」
他回過頭來看我:「我喜歡你。」
「你放心, 日後, 我來護你。」
一字一句珍重。
我並沒有理會後面的話, 隻將注意力放在了「喜歡」二字上。
所以我笑著、替他剖析了這兩個字的深層含義「你今日喜歡我, 一時興起,覺得我沈清漪與眾不同, 新鮮有趣,能陪你演一場瞞天過海的戲碼, 那明日呢?後日呢?一年、十年、一輩子呢?你坐擁江山權柄,俯視天下美人,你拿什麼擔保這份喜歡不會變?拿你王爺的金口玉言嗎?」
待他真正移情別戀之時, 怕是連逃都來不及。
「所以啊。」
「王爺, 別開玩笑了,」
「你今日放我走, 就當報答我的救命之恩了。」
他瞳孔驟然收縮,攥著我手腕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男人看著我很久很久,方才緩緩開口:「我可以對天發誓, 」
「護你一世周全!此生唯你一人!若有違誓, 天誅地滅!」
他的話擲地有聲,在寂靜下來的回廊裡回蕩。
我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這張曾寫滿矜傲憤怒,此刻卻盛滿孤勇與灼熱的臉。
良久,長舒了一口氣。
「行啊,」我忽然開口,語氣帶上了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王爺既有此心, 總得拿出點誠意來。」
我緩緩看向房內, 將目光落在了石桌旁的酒壺之上。
隨後緩緩走了過去, 將那隻斟滿的酒杯穩穩遞到他面前,臉上帶著一絲近乎挑釁的笑意「喝了這杯同心酒,我就信你顧無言今日之言, 」
「怎麼樣?」
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動, 映著廊下的海棠。
他沒有一絲猶豫,隻昂首,一飲而盡。
空杯被重重地頓在石桌上,發出一聲脆響。
「沈清漪, 你……」
然而,話未說完,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最終倒在了地上。
「你……」顧無言的眼神中帶著不可置信,隻一瞬間, 他馬上就反應過來「混……」
「不好意思~」我朝著他揮了揮手「我往裡面下了點迷藥。」
這是我今早就準備好的, 就是為了防這麼一出。
「好好睡一覺吧。」
「將軍。」
我站在原地, 垂眸看著地上失去知覺的男人, 輕輕的在他臉上落下了一個吻。
而後推開府門。
抬眸望去, 眼前正是一片車水馬龍,欣欣向榮之景。
我的心格外的激動。
大踏步走了出去。
醉眼人間獨對清,世人笑我太分明。
此去, 如鳥入高空,魚入大海,再也不受羈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