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阿豬忽然問我:「诶,小草,這是不是你說過的,村裡有人被王八上身的模樣?」
一個懶洋洋的女聲突然出現:「是啊。」
神婆不知道從哪鑽出來,手裡還託著一隻四腳朝天、正在拼命掙扎的龜。
老板警惕地把我護在身後。
「什麼『是啊』?你誰啊?」
「诶,沒事兒,別緊張,我回答問題呢。」
神婆笑笑,抬起腳,用腳尖嫌棄地戳了戳地上一動不動的胡振財。
我不知道神婆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是很明顯是她救了我們。
於是感激地朝她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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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婆如臨大敵地伸出一根手指頭:「籲!別瞎說啊,不關我事哦,我從來不辦委託之外的事情!隻是……」
她顛了顛手上的龜,繼續說:「動物嘛,誰知道它們在想什麼,這種活了不知道幾百年的老王八都成精怪了,愛上誰的身,誰知道呢?我嘛……我隻是把這老家伙送過來而已。」
說著,她不見外地從程老板的車裡拽出我的背包開始翻。
我不好意思地一低頭。
「對不起,我沒錢了。」
她「嘖」了一聲。
然後從包裡掏出了她送我的那瓶可樂,打開蓋子一看,笑了。
「買一送一,行吧。」
神婆對著手上的烏龜念了幾句什麼,那不停掙扎的龜突然不動了。
而地上原本呆愣愣的胡振財忽然抽搐了幾下,眼神回光,眼看著就要清醒!
神婆撈起一旁的斧子,二話不說,用斧柄朝著他的腦袋狠狠來了一下。
胡振財一聲沒吭,又昏過去了。
然後她抽出一張全新的換魂符扔給我,把「買一送一」的可樂噸噸幾口幹了,打了個波瀾壯闊的嗝,走了。
臨走前,她還朝著老板揮了揮手上的龜。
「祝你長命百歲、發大財吶!」
15
我如法炮制,將阿豬和昏迷不醒的胡振財換了魂。
阿豬的靈魂進入胡振財的身體之後,胡振財再度受到刺激醒來。
兩種截然不同的神情在同一張滿是橫肉的臉上撕扯著,最後以一聲冗長響亮的豬叫結尾,定格在了一副清澈的、充滿哲學的表情上。
我問:「胡振財S了嗎?」
阿豬抖了抖身上的肥肉,好像非常不滿這副身體。
「沒有,他原身還活著,靈魂就還在,應該就在身體附近呢。」
我想起來,神婆說過,阿豬的靈性太強,用了換魂符後,如果它不願意,哪怕是原身的魂魄也搶不過它。
我坐在副駕,阿豬一個人坐在寬闊的後座揉著腦袋,抱怨神婆那一下子下手太重,腦殼疼。
程老板開著車,沉默不語。
他聽我講完了來龍去脈,唯物主義世界觀遭到了毀滅性打擊,還在拼湊,看起來快碎了。
我設身處地地想了想,替老板問了阿豬一個緊要的問題。
「程老板要宰你,你會記恨他嗎?」
「怎麼會?」阿豬正在伸張自己的五根手指頭,看起來頗為喜歡,「程大哥一早就看出來你一直在偷偷保我了,憋到年底才戳破,一是怕太早了你會傷心,二也是怕你在一頭肉豬身上感情太深,到時候我一S,你更加緩不過來。」
程老板「哼」了一聲,沒否認。
大過年的,深夜回城裡的路一點都不堵,三個小時就到了。
程老板帶著我們回了他自己家,讓我們好好休息。
我實在撐不住了,勉強簡單洗漱了一下,在布置好的客房倒頭就睡。
床被溫暖,我一夜無夢。
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被一陣溫暖的飯香輕柔地喚醒。
我小心翼翼地收拾好走出房間,見阿豬已經在廚房幫忙了。
一個長相溫和的女人見我醒來,親切地叫我坐下,準備一起吃年夜飯。
程老板——程哥讓我們叫她嫂子。
平日裡不苟言笑的男人圍在自己老婆身邊,甘之如飴地被指使得團團轉,就差沒豎起一條大尾巴來。
開飯時,我們四人舉起玻璃杯碰杯。
第一口菜入嘴,我忽然忍不住哭了。
嫂子慌張地放下碗筷,問我怎麼了。
程哥似乎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有些懊惱地罵了自己一句。
我胡亂擦掉眼淚,搖頭說沒事。
「沒事,嫂子,真沒事,就是太好吃了……」
太好吃了。
這味道,跟每年大年夜我值守豬場時,程哥給我帶來的年夜飯的味道,一模一樣。
16
大年初一,程哥和嫂子帶著我和阿豬去商場買新衣服。
我第一次穿上嶄新的連衣裙。
我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嫂子說很好看。
程哥和阿豬也在一旁點頭。
大年初二,嫂子教會了我和阿豬怎麼搓麻將。
阿豬居然學得比我快。
我們四個人一打就是一個通宵,最後各自渾渾噩噩地回屋,就著泛起魚肚白的天空睡得四仰八叉。
再醒來,已經快要吃大年初三的晚飯了。
初四,迎財神。
熱熱鬧鬧地放完炮後,要給財神擺貢品。
往年程哥都會搞一顆豬頭回來,但是今年有阿豬在。
阿豬表示他不介意,但是程哥代入了一下,認為畫面過於驚悚。
最終,他糾結再三,叫阿豬坐在財神爺面前,用鮮花、水果、糕點和酒水圍著阿豬擺了一圈,就算拜過了。
嫂子說:「財神從來沒見過這麼新鮮的貢品,一定會特別記得我們的。」
初五,破五。
按習俗,在這一天,要去除所有不好的事物,去厄。
阿豬忽然說:「我想用這個人的身體去自首。」
我握著筷子的手抖了一下,沒吱聲。
程哥和嫂子看向他。
阿豬很認真。
「兩條腿走路固然好,但是也怪累的,況且我一直以來隻是想試試用兩條腿走路,從來沒有想過要當人。
「豬一輩子,有吃有喝有覺睡,臨了痛痛快快挨一刀,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的,至於S後是當一盤菜還是別的什麼,跟活著的我又有什麼關系呢?
「和你們相處的這幾天,我已經非常非常開心了。
「況且,我覺得,這個人背負了太多罪,應該受到懲罰。
「用他的身體活著,我隻覺得自己該S。」
程哥和嫂子沉默不語。
阿豬看向我。
我揉了揉眼睛。
這次,沒讓眼淚掉下來。
我知道阿豬早晚會這麼說。
它就是這麼樣的一頭豬啊。
我早做好了準備,隻是沒想到,還是會覺得那麼突然。
我說:「好,我陪你去。」
阿豬坐在警局裡,用胡振財的名字,說了他買賣人口、意圖強奸未成年少女以及S人未遂的事情。
程哥配合作證,還有胡振財手機上的聊天記錄為證。
警察非常重視,沿著證詞帶上他去到村裡,找到了我的爸媽。
他們見到胡振財帶著警察回來,再一聽來意,像是見了鬼。
爸爸驚慌失措地大叫:「胡老板!你把我們拉下水,難道不怕我把你從前那些更惡劣的事都抖出來嗎?」
阿豬頂著胡振財的皮,淡定地朝押送自己的警察點點頭。
「對,我還幹過好多十惡不赦的事兒呢,你們抓緊,不然年正月過完都審不完。」
警察:「……」
17
我的親生父母因販賣人口與協助強奸未遂的罪名,一個判了十二年,一個判了八年。
他們還想告我故意傷害林耀宗,可是沒有證據。
況且鄰居們都說,平日裡隻有我被林耀宗欺負的份兒,我爸媽都寵他寵得緊,哪有我動手的餘地?
二人鋃鐺入獄之後,我把林耀宗獨自扔在了鄉下。
他平日裡行事囂張跋扈又為人惡劣,性子爛到了根裡,村裡沒人願意照顧他。
他頂著一臉傷,餓了幾頓飯,不得已才開始去鎮上找活兒。
不多久,便不知所終了。
聽說是鎮上來了個詐騙團伙,一陣秋風掃落葉,把林耀宗給掃走了,生S不明。
對了,這次回去,我還去找過神婆。
可是她住過的小屋人去樓空,一副荒廢很久的樣子。
我問村裡人,大家卻都說:「我們村哪裡有過神婆?」
我迷惑不解。
胡振財的判決也下來了,毫無意外,是S刑。
阿豬用他的記憶抖出了好多見不得光的罪行,還連帶著幫警察清掃了好幾條相關犯罪線。
到後來,警察神情復雜地看著這個窮兇極惡又仿佛徹底浪子回頭般的男人,問他到底想要什麼。
阿豬毫無壓力地說:「我想S,嗯……而且不要注射,我要被槍斃。」
警察:「……」
阿豬套著胡振財的身體擺爛,他曾經的所作所為又實在太過惡劣,社會影響極大。
他被「如願」判了槍決。
上刑場那刻,阿豬從胡振財的身體裡撤了出來。
一直在自己身體附近徘徊無法離去的真正的胡振財的魂魄被強行拽了回來。
眾人隻見這段時間一直淡然自得的神奇罪犯忽然腿軟到站不住,一邊倒在地上像蛆一樣往外圍蠕動逃離,一邊痛哭流涕,求爺告奶, 褲子也湿了, 泛出難聞的臊氣。
最終, 好幾個警察將他強行按住。
「砰」的一聲槍響。
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18
等事情全部塵埃落定, 距離我成年已經過去了大半年。
我依舊留在了養豬場。
由於經驗豐富,還成了主管, 曾經看我年紀小而欺負我的同事再也不敢輕視我。
況且,如今的我也學會反抗了。
程哥跟我籤訂了合法合規的正式合同, 交五險一金。
神婆當年祝程哥發大財, 果然在那之後, 養豬場的生意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紅火。
我攢了些錢,從狹小的員工宿舍搬了出來, 自己在附近租了個房子。
工作之餘,我就安安靜靜地看書,做題, 失敗過一次之後, 在第二次成功考上了自考本科。
程哥問我:「你現在也算個大學生了, 想不想離開養豬場,去找個更體面的工作?」
我搖了搖頭。
我覺得養豬就很體面。
過年的時候,我還是會去程哥和嫂子家。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倆一直想要個孩子, 但是不知為什麼,一直沒能如願。
嫂子大手一揮,幹脆收了我當幹女兒。
開口叫她「媽媽」的那天, 我好久沒再流過的眼淚又沒忍住落了下來。
那晚, 我們三個人聊了很久很久。
我把和阿豬的所有細節都當作故事, 原原本本講給了他們聽。
幹媽聽完, 想了想, 說:
「第一張換魂符生效的時候, 阿豬的靈魂進到了你的身體, 可是因為阿豬的原身已經S了, 所以你的魂魄並沒有完成『換』這一步,對不對?
「那……有沒有可能,那張符隻生效了一半?
「神婆不是告訴你, 阿豬很有靈性, 即便肉身S, 靈魂離體還可以存在很長時間嗎?
「說不定……」
我眼神一亮。
第二天,程哥就給我搞來了一隻寵物小香豬。
我找出一直保存完好的那兩張符, 小心翼翼地將小香豬的一滴血滴在了早已幹涸的陳年血跡上。
我覺得自己似乎這一生都未曾如此期待過什麼事情。
一分鍾……五分鍾……十分鍾……
不知等了多久, 小香豬還是哼哼唧唧的。
除了對莫名挨了一扎有些不滿之外, 沒有任何異常。
我的眼神一點點黯淡下去。
程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
「沒事, 本來就是試一試的事情,能成最好,不能成也沒什麼可惜的,說不定阿豬這輩子也投胎成什麼富貴人家的寵物了, 正吃香喝辣呢。
「嗯……你給自己改名叫皓月了,也給這小豬起個名字唄?」
我勉強打起精神,開始思考管小香豬叫什麼。
小豬卻忽然自己側躺了下來。
然後……
它仰面朝天,四腳縮著, 一百八十度仰倒。
黑溜溜的小眼珠子炯炯有神地望著我。
我愣了一下,頓時鼻頭一酸。
它的眼神似乎笑盈盈的,輕輕哼唧了一聲。
像是一聲「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