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逢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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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從未見過自家兒子如此失態模樣。


當即就要去拉他衣袖。


 


卻被周晉狠狠甩開。


 


他閉了閉眼,在睜開時眉眼間布滿了陰翳。


 


「為何不派人來告知我?」


 


腦海中閃過一道白光。


 


他一字一句,艱難開口:


 


「她所嫁之人,可是姓辜?」


 


大夫人露出詫異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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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答案了。


 


這便是答案。


 


9


 


周晉腳步踉跄,不管不顧朝外而去。


 


一路上撞倒了不少人。


 


甚至翻身上馬時,不慎踩空摔了個鼻青臉腫。


 


可他猶自未覺。


 


一路策馬狂奔出城,來到碼頭。


 


幽月高懸,江水靜謐。


 


他跳下馬,敲醒睡夢中的船家,扔下一大袋銀兩,急切大喊:


 


「南下,立刻。」


 


船家被他滿身戾氣嚇得不輕,哆哆嗦嗦問:


 


「去…去哪?」


 


自然是餘杭!


 


不,回通州,調集官兵,S到辜家,把沈燈荷搶回來。


 


【搶不回來了。】


 


心裡有個聲音說。


 


若她不是自願,在通州偶遇那次,便會與自己相認。


 


可她沒有。


 


一陣冷風吹過,周晉神智恢復幾分清明。


 


他眸光痛苦,喉間滾了又滾,執拗吐出一句話來:


 


「沈燈荷!你隻能是我的。」


 


10


 


船行月餘,終於靠了岸。


 


我在一座名為解憂的海島,重逢了孟夫子。


 


多年未見,她容貌依舊,臉被海風吹黑了不少,笑起來露出八顆牙齒。


 


哪裡還有當年在講堂上,教導我們女子規訓,理應笑不露齒時的嚴肅。


 


她的生意版圖做的很大,我隨她去了許多地方。


 


她教我缂絲織布,學習倭語,行商談判。


 


夏飲椰水,冬吃肥鮑。


 


日子悠悠,我早已將過去拋諸腦後。


 


闲暇時,我們會坐在海邊,邊喝酒邊闲聊。


 


酒過三巡。


 


孟夫子感嘆:「我以為你早就嫁給了辜家那小子。」


 


「為何這麼說?」


 


聞言,她面露詫異。


 


「你不知道?辜允昭自幼便喜歡你,他在《詩經》上寫滿了你的名字,被辜夫子發現,狠狠揍了一頓。」


 


「還有這種事?」


 


我有些不可思議。


 


「當年你被接回沈家時未曾道別,允昭那孩子瘋了一般要去找你,可惜……」


 


說到此處,她把玩著玉簪的動作一頓。


 


「可惜辜家牽扯進了太子被廢案,他父母雙雙去世,祖父病倒,辜家內憂外患,他便歇了去尋你的心思。」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袖筒內的婚書燙得我胸口生疼。


 


「夫子,你說情愛是什麼?」


 


孟夫子挑眉,飲下一杯葡萄酒。


 


「你別問我,我也不懂。」


 


「不過」,說著她指向碼頭,「兒女情愛都是次要的,你看看這滿地黃金珍寶,再看看那些高大威猛的男人,哪一樣拎出來,都可解憂。」


 


我傻眼。


 


她嬌笑著拍了拍我的臉:


 


「燈荷,你要知道,女人最好的補品,除了權勢,就是金錢,有了這些,那些男人聞著味就來了。」


 


這倒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但我沒想到,聞著味就來的。


 


還有周晉。


 


五年未見,他徹底褪去青澀,言行舉止都透露著S伐果決。


 


解憂島氣候宜人,專產色澤亮麗,有市無價的黑珍珠。


 


周晉下令圍島。


 


他讓孟夫子二選一:


 


要麼勸我回京,要麼放棄採珠權。


 


11


 


我主動去見了周晉。


 


夜色幽涼,他為我斟滿茶盅。


 


一時間,有些相顧無言。


 


「為何不等我回來?」


 


我想了許多可能性,卻沒想過他會問這個。


 


我收回思緒,胡亂找了個理由:「走得太急,一時忘了道別。」


 


「沈燈荷。」


 


周晉幽幽開口:「我特意命人傳話,讓你等我回來再議婚,你為何不聽?」


 


原來是氣這個。


 


我松了口氣,坦然回他:


 


「我年紀不小了,總不好一直賴在侯府,世子公務繁忙,燈荷不敢打擾。」


 


「好一個不敢打擾。」


 


他語氣涼得徹底。


 


「那年通州偶遇,戴著幕籬的女子,是你吧!」


 


「嗯,是我。」


 


「為何假裝不識?」


 


我露出一個困惑的表情。


 


「世子不是說與我並無幹系嗎,何況…」我緊了緊心神,「你因下藥之事厭惡我,我是女子,自然也要臉面,並不想平白湊到你面前再挨頓罵。」


 


周晉眼底閃過復雜神色,苦澀開口:


 


「下藥之事我已查明,與你無關。」


 


「不重要了。」


 


我平靜道:「已經都過去了。」


 


「對,都過去了,沈燈荷,我查過,你並未嫁給辜允昭,我也未曾娶妻,你和我還有機會。」


 


他語氣急切,熱烈的盯著我。


 


我有一瞬怔愣。


 


「什麼機會?我不明白。」


 


周晉突然探身,緊緊抓住了我的手。


 


「跟我回京,我娶你為妻,燈荷,我們重新開始,這一次,再沒人可以從我身邊帶走你。」


 


猶如一滴水落入油鍋。


 


原來這便是他要孟夫子勸我回京的緣由。


 


我從未想過,他會對我生出如此可怖的佔有欲。


 


驚慌之下,我猛然抽回手,起身便要走。


 


可他比我更快,長臂一伸,就要來攬我的腰。


 


一股難堪浮上心頭。


 


我抓起桌上茶盅,迎面潑了過去。


 


怒斥:「世子,請自重,我已心有所屬,斷不會跟你走的。」


 


周晉鬢發紛亂,茶水順著臉頰滑落。


 


他神色瘋癲,偏執質問:


 


「是辜允昭嗎?」


 


我不語。


 


他倏爾扯起嘴角,古怪的笑了一聲。


 


「忘了告訴你,辜家當年牽扯進太子被廢案,陛下下旨,沒有詔令辜家滿門永世不得入京。」


 


腦子嗡得一聲。


 


又聽見他說:


 


「四年前,辜允昭為了你偷偷潛入京城,如今東窗事發,陛下大怒,已將他打入天牢,隻等秋後問斬。」


 


我雙眼發黑。


 


周晉趁機將我攬入懷中,句句引誘:


 


「隻要你嫁給我,我可保他全屍。」


 


12


 


我再次回到了侯府,隻不過這次並非自願。


 


周晉說要娶我,便當真籌辦起了婚宴。


 


琳琅滿目的奇珍異寶被送進了進來,擺了滿院。


 


我滿心歡喜,換著行頭在侯府到處招搖。


 


高調引來了早已嫁人的崔盈。


 


一打照面,她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幾經變換後,自嘲一笑:


 


「他竟真的將你給帶了回來。」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崔盈滿臉灰敗,恨恨不平道:


 


「當年明明是你與人私相授受,我不過是說了幾句,表哥便告到父親那裡,由他做主將我隨意嫁了。」


 


「這些年,我連做夢都想扒了你的皮,喝你的血,憑什麼我一腔痴心,他卻絲毫看不見。」


 


「什麼克己復禮的第一公子,竟會為你這種女人發了瘋。」


 


她字字哽咽。


 


讓我無言以對。


 


待回到屋內,周晉也在。


 


他隻要有空,便會陪我用晚膳。


 


席間,他不經意問起:「見到崔盈了?」


 


我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反問:「什麼時候可以見辜允昭。」


 


話落。


 


他渾身氣勢頓變,重重放下筷築。


 


不悅開口:「因為他在你受我冷待時出現,所以你便輕易移情別戀是嗎?」


 


我蹙眉:「侯爺,人是要往前走的,強扭的瓜不甜。」


 


從崔盈口中,我得知周晉已成了爵位,獲封永昌侯,如今正是陛下眼前的紅人,風頭無兩。


 


「以侯爺如今地位,娶我,於你毫無助益。」


 


「沈燈荷,你不是我,你怎知我就喜歡吃甜的,也許我就愛吃苦的呢。」


 


他眸光復雜:


 


「你不問問我們的婚期是什麼時候嗎?」


 


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


 


我嘆氣,不情不願問:「什麼時候?」


 


隨了他的意。


 


周晉面色好看許多。


 


他走過來,執起我的手落下一吻,動情低語:


 


「婚期定在七日後。」


 


「燈荷,你我很快便會成為夫妻,今晚,我想留宿。」


 


「可以嗎?」


 


13


 


男女體力懸殊。


 


他傾身復上來時,屋外傳來小廝低語。


 


「侯爺,貴人傳喚。」


 


周晉閉眼,壓下胸腔中翻湧的情動,起身下了床。


 


「燈荷,我們來日方長。」


 


我僥幸躲過一劫。


 


好在婚期漸近,周晉忙碌,來的次數不多。


 


同房之事,也未再提起。


 


大多數時候,我都是穿金帶銀在花園闲逛,做足了女主人姿態。


 


直到某日,我逛到了侯府最角落裡的偏院。


 


遇見了一個和我有著六分相似,身懷有孕的女子。


 


她眉心攏著憂愁,看見我,下意識露出防備的神色。


 


我朝她笑了笑,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


 


不出一個時辰。


 


周晉便匆匆趕來。


 


他嘴角嗫喏,猶猶豫豫開口:「燈荷,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可以解釋。」


 


「不用解釋。」


 


我也朝他笑:「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平常,侯爺不必在意,燈荷曉得。」


 


聞言。


 


他徹底松了口氣。


 


「你如此想,我便安心了。」


 


「侯爺不打算給她一個名分嗎?」


 


周晉神色舒緩,滿意道:「不急,待你我成婚以後,再納她也不遲,屆時她誕下長子,便養在你名下,可好?」


 


「好,全憑侯爺安排。」


 


「燈荷,能娶到你,我此生無憾。」


 


可他很快便笑不出來了。


 


永昌侯娶妻,陛下恩賞,由太子親至。


 


高朋滿座,熱鬧非凡。


 


出門前,我從妝臺裡翻出玉簪,戴在了頭上。


 


這是孟夫子所贈。


 


紅綢高懸,喜氣洋洋。


 


禮官唱喏:「一拜天地。」


 


我扔掉蓋頭,捧著婚書跪到了太子眼前,高呼:


 


「民女要狀告永昌侯周晉強搶人妻,求太子殿下做主。」


 


一切發生的太快。


 


周晉臉色大變,想要阻止,可已經晚了。


 


周遭一靜,緊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他臉色青紫,壓著怒氣開口:


 


「燈荷,你忘了自己為何嫁我嗎?」


 


我冷笑:「不敢忘。」


 


他不知道。


 


後來崔盈又來見過我一次。


 


她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訴我。


 


周晉暗地裡支持三皇子,在城外囤了私兵。


 


還有辜允昭根本未曾被抓,一切都是謊言。


 


離開前。


 


崔盈說:


 


「我不想讓他得償所願,我也不想看你如我一般,嫁給不愛之人。」


 


「年歲漸長,便明白少時愛慕,不過是虛念。」


 


「他不值得。」


 


我被太子帶到了偏僻處。


 


他問:「贈你玉簪之人,過得可好?」


 


我怔怔抬頭,撞進他含著思念的復雜眼眸。


 


電光火石之間。


 


我想起一個傳聞。


 


太子被廢之時,身邊有一女子不離不棄。


 


一朝復位,那女子卻消失不見了。


 


莫非……


 


想到這個可能性,我忙躬身行禮:


 


「孟夫子一切都好。」


 


「如此便好。」


 


太子滿懷悵然道:「她既將此發簪贈予你,可見你在她心中很重要,放心,孤會為你做主。」


 


「你說你已有婚約,可有證據?」


 


「有。」


 


我忙將婚書呈上。


 


太子打開,一掃而過。


 


下一瞬,露出詫異神色。


 


他不疾不徐開口:「你就是不要辜允昭,轉身出海去了的那個負心女?」


 


「什麼?」


 


我震驚不已。


 


太子尷尬輕咳:「這可不是我說的。」


 


14


 


次日一早,由太子授意,彈劾周晉的折子便像雪花一般飛到了天子桌案。


 


不出一日。


 


陛下下旨,命他閉門反思,連降三級,罰俸三年。


 


辜允昭得了信,快馬加鞭趕到京城。


 


我這才知道。


 


太子復位後論功行賞,早就免了辜家責罰。


 


偏我那時滿心都在周晉身上,兩耳不聞窗外事,這才被他鑽了空子。


 


辜允昭氣我如此冒險,不肯理我。


 


太子在旁打趣:


 


「快哄哄吧,再不哄,允昭可就哭了。」


 


我抿唇,忍住溢出口的笑意。


 


結果惹得他惱羞成怒。


 


「沈燈荷,你是不是在笑?」


 


「沒有,哈哈。」


 


「你就是在笑。」


 


「真沒有,噗嗤。」


 


「沈燈荷!」


 


「叫我幹什麼,不是不理我嗎?不是到處說我是負心女嗎?」


 


「哈哈,誰啊,亂講話,嘴這麼碎。」


 


太子語氣幽幽:「是孤。」


 


辜允昭靜了一息,故作忙碌道:


 


「哎呀,氣話,都是氣話,做不得數的。」


 


「那讓我回解憂島也是氣話嗎?」


 


「自然是氣話。」


 


「那句你若嫁,我便以正妻之禮相迎,也是氣話嗎?」


 


「自然……」辜允昭驟然回頭,結結巴巴開口看,「你再說一遍。」


 


「不說了。」


 


我拍拍衣袖,朝外走。


 


「有人說話不作數,那我也不必糾纏, 這就準備出海, 回到解憂島去,不嫁人挺好的。」


 


「有孟夫子作伴,有滿地黃金珍寶,有數不清的壯碩男子,哪一樣拎出來,都比嫁人有吸引力。」


 


身後。


 


太子豁然起身:「你說什麼?數不清的男子?」


 


辜允昭變了臉色:「你再說一句不嫁試試。」


 


壞消息:我被辜允昭帶回餘杭成婚去了。


 


更大的壞消息:太子要親自帶兵出海抓人。


 


15


 


上京城外, 長亭送別。


 


周晉目送太子儀仗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


 


心裡的那股執念,也化作風,散了個徹底。


 


小廝勸慰:「大人,您私自出府,萬一被人發現, 那可是S頭的S罪。」


 


「她這次一走,此生怕是再難相見。」


 


沒人說話。


 


過了一會兒。


 


周晉又說:「如今我才明白, 漂亮隻是她最不值一提的優點。」


 


沈燈荷很勇敢, 是他配不上。


 


小廝急得不行。


 


「大人, 咱們回去吧,小夫人快生了。」


 


「小夫人?」


 


乍聽之下, 周晉竟一時沒想起來是誰。


 


等他趕回府。


 


侯府竟被洗劫一空,哪裡還有什麼小夫人的蹤影。


 


他心神大震,突然想到什麼, 臉色大變朝著書房奔去。


 


離得近了。


 


也看得清了。


 


書房房門大開,滿地狼藉。


 


而太師椅後的暗室,被人炸開一個大洞。


 


裡面空空蕩蕩, 被人洗劫一空。


 


周晉脫力般跌坐在地,喃喃自語:「完了, 全完了。」


 


暗室裡藏著的是他與三皇子合謀造反的證據。


 


一樁樁一件件, 足夠讓他禍及十族。


 


永無翻身之日。


 


16


 


三年後,辜家書院。


 


辜允昭端坐講臺,神色嚴肅在書本上做了勾勒。


 


有學子湊過來看。


 


「夫子, 你怎麼畫了這麼多荷花啊?」


 


他一愣, 看著《大學》上面的黑墨,嘴角抽了抽,一本正經的胡言亂語:


 


「懂什麼,這叫修心。」


 


「心態好了, 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晚間。


 


辜老太爺取出了家法。


 


辜允昭被打得滿院子亂竄, 鬼哭狼嚎大叫:


 


「娘子救我。」


 


我低頭, 笑著問兩歲的女兒:「吃飽了嗎?」


 


女兒奶聲奶氣的點頭。


 


等到她被奶娘抱了下去。


 


我上前攙扶住辜老太爺, 順勢接過他手裡的皮鞭:


 


「祖父, 您休息一會兒,我來。」


 


辜允昭:?


 


「沈燈荷,有種回房間, 我等你。」


 


他叫了一夜的水。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


 


來年春天, 二女兒出生。


 


太子攜太子妃前來恭賀。


 


旁若無人時。


 


孟夫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妃,將我拉到角落裡說悄悄話。


 


「有時候挺想念在解憂島的日子。」


 


「我也是。」


 


「不知道我那八個壯漢有沒有想我。」


 


「我倒是想得緊。」


 


太子妃吐出嘴裡的瓜子殼,語氣遺憾。


 


身後傳來冷笑。


 


「行,孤這就給你把他們接來。」


 


我們顫顫悠悠轉身。


 


辜允昭二話不說扛起我就走:「殿下, 先走一步。」


 


太子挑眉,指了指床榻:


 


「太子妃,請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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