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是看不慣的,起身就去制止,卻忘了我早已今非昔比,身邊不再跟著訓練有素的侍衛。
加上我又是故意躲清靜,因此竟連個支援的人也無。
眼看那流民話語逐漸輕佻,甚至要衝我伸出手來,我冷了眼神。
手朝腰間摸去——那裡藏了我的匕首。
但與此同時,那流民的脖子上突然橫亙了一把刀。
我抬眼望去。
是季淮。
那流民剎那間便氣弱,不住告饒,說自己是餓昏了心,才招惹了眼前這位小娘子,求季淮大人不記小人過,放他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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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淮不知前因後果,因此沒有應答。隻是一動不動地壓著刀,像是要聽聽我的意見。
我便解釋給季淮聽。
他聽完,問我,“秦大小姐打算如何處置這潑皮?”
我整日在府中壓抑,好不容易見了外人,有心同季淮玩笑。
又實在被那流民惹得惱怒,想恐嚇一番,於是惡毒地說道:
“滾水澆舌如何?一來解其口腹貪欲,二來斷其輕佻喉舌。”
季淮居然答應了,他說,“滾水當下不好尋,我便直接割了這潑皮的舌頭,以解秦大小姐心中怨氣。”
我嚇了一跳,連忙去攔。
流民有錯,但按我和季淮的法子,怕是連命也沒了。
想來也是我名聲太差,才讓季淮毫不猶豫地相信了我說的毒話。
“玩笑罷了,他犯了法,自有衙門去懲治,私刑如何使得?便壓到衙門去聽憑發落吧。”
季淮淡淡看了我一眼,應了聲好。
一聲哨音落下,瞬間就有錦衣衛不知從何處閃出,沉默地把那流民壓了下去。
我有些不好意思,同季淮解釋,“方才是玩笑話,連累季大人當真,實在抱歉。”
季淮很是坦然。
“秦大小姐莫要放在心上,方才季某所言,也是玩笑話。”
我愣了一下,然後噗嗤一聲笑了。
我如何又不是被流言遮蔽了眼睛?以為像他這樣S伐果決的人,便不再需要S人的理由。
氣氛一下子輕松起來。
卻在下一刻,突生變故。
第7章
一個形容狼狽的瘦弱男子從旁側的街道衝了出來,手裡拿著筐臭雞蛋,不管不顧地就往季淮身上砸。
隻是準頭稍有欠缺,眼見就要砸到我身上,季淮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拿披風護住了我。
但很有分寸地和我隔了一些距離。
那男子破口大罵:“季狗!你枉顧天良,害人性命,不得好S!”
很快就有錦衣衛出現,鎖住了這名男子,請示季淮該如何處理。
按我朝律法,當街襲擊執法者,可就地格S。
更何況這男子話語如此惡毒,怨恨如此強烈。
然而季淮沒有這麼做,隻是讓幾個隨從把他鎖去牢中。
那男子被帶走之前,猶自詛咒不斷,話語直直刺向季淮。
“季狗,我看你得意到幾時!怪不得你父母早亡,必是你這孽種克及家人!天理昭昭,必有你S無葬身之地那日!今日你就是S了我,我也會在黃泉之下等你,將你剜眼拔舌!”
遭受如此攻訐,季淮隻是聽之不語。
我稍稍朝他走了一步,他卻下意識後退兩步,神色不變,仿佛無事發生:“讓秦大小姐見笑了,我送秦大小姐回去?”
我定定地望著他:“季大人,受了委屈,是要說出來的。”
其實以我二人的交情,此刻我最明智的做法,是默不作聲,打道回府。
可是我忍不住。
我認出了那男子的身份,也聽得父親聊過幾句。
此人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而他口中被惡意謀害的清白之人,買賣春闱試題,禍亂考場綱常,已是罪不容誅。
但季淮不願聲張,強行壓下。
隻因此事一旦揭發,便將有諸多無辜被牽連的讀書人,三年不能再入考場,甚至被判刑流放,嚴重者可禍及性命!
這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讀書人,受不住這樣的嗟磨。
於是所有的罪名,最後都壓在了季淮身上。
父親同下人談起此事時,也難得評價道:季淮此人,是有慈悲心者。
但不知情的人不這麼看。
他們隻覺得季淮心狠手辣、草菅人命。
慈悲心腸,卻遭人如此誤解。
我管不了旁人,卻能給出自己的一份心意。
我一字一頓:“季大人,若受了委屈不便同旁人說,我這裡,總還是說得的。”
“這披風,我替你洗,上好的料子,值得還它一份清白。”
我一語雙關。
季淮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秦大小姐同傳言中,似乎很不一樣。”
我語氣輕快。
“季大人也是,告辭,我的放風時間結束了。”
許是沒想到我竟如此直白,季淮愣神了片刻,輕輕說道:
“告辭,秦大小姐。”
第8章
第二日,窗外出現了一捧小野花。
很漂亮。
還附了張字條——昨日之事,多謝。
算來算去,也隻可能是季淮送的了。
我很是領受這份心意,找了院子裡的空地,把小野花種了起來。
又聽說天子偶然得知了丞相女兒施粥一事,派人前去慰問。
恰巧我不在,便賞了秦珠兒好些東西。
侍女翠果朝我講述這件事的時候,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酸意,還頗有些憤憤不平。
“大小姐,以往年年都是您施粥,也不見上面那位賞賜,如今二小姐一回來便平白得了這樣天大的好處,您不是給別人做了嫁衣?您就不氣?”
我氣什麼?
什麼“偶然得知”,不過是給不知情的人說的場面話。
秦珠兒施粥的時候,有不下三名護衛在她身旁,觀其氣度,大概是天子近衛。
我甚至隱隱看到有身著金黃龍紋的身影一閃而過。
季淮的出現,更是最好的佐證。
再說,賞賜的又怎麼會是施粥呢?
施粥的主角才是重點。
天子中意秦珠兒,已是這個府裡所有人秘而不宣的默契。
隻不過是趁著此事,給秦珠兒做些好名聲罷了。
不是施粥,也還有詩會、遊園,或者隨便什麼宴會。
隻要那龍椅上的人想,總會有法子的。
再說了,我也不是一點收獲都沒有。
我的小野花,可愛得緊!
而翠果接下來的話正好就給我了一個契機。
她不知從哪兒聽說的,明日竟然是季淮的生辰日。
看著院子裡的小野花,我不禁想,往年他都是怎麼過生日的呢?
但不管往年如何,今年我希望能陪他一起過!
可我該如何找機會去找他呢?
正愁著,卻沒想到機會立馬就來了!
第9章
季淮生辰這天,天子又微服出宮和秦珠兒在府中花園相會。
我遠遠見著。
女子言笑晏晏、撒嬌作嗔。
男子則是神情餍足,一副蜜裡調油的模樣。
每每此時,我都會主動避開。
而每次避開,都會被系統施予不同的懲罰。
有時是針刺之刑,有時是剜骨之痛,有時覺得肺裡大概全是玻璃渣子,連呼吸都是酷刑。
但這些都不足以讓我屈服!
今日天子身邊,我沒有看到季淮。
託翠果去打聽了一番,竟是因為季淮生辰,天子給他放了假。
忍著身體的不適,我讓翠果準備了一些禮品便去了季淮家。
雖是生辰,但季宅似乎依然很冷清。
翠果上前叩門,不一會便有一老伯將門打開來。
我讓翠果說是來拜訪季大人,沒想到他竟然真的在家!
見到季淮時我的心情是愉悅的,盡管我的身體狀況很不好。
他今日沒有穿侍衛服,一身湖藍色長衫襯得他風光霽月,公子如玉!
季淮看出來我的不適,一臉關心道:“你沒事吧?是哪裡不舒服嗎?”
我剛想開口解釋說沒事,不料卻吐出一口血來。
老天爺,我真不是故意的!
季淮怔住了,他顯然是沒想到,剛一照面我就朝他吐起血。
明顯有些不知所措。
於是他趕忙拱手道了個歉。
但轉念一想,他似乎什麼也沒做吧?突然道什麼歉?
下一秒,就見他耳根噌一下就紅了起來。
真的很可愛。
我本來就很痛,看著他這樣子突然忍不住想笑。
這一笑就更疼了!
我哎喲一聲,笑著同他招手:“勞駕扶我一把,我今日要是S在季大人府上,倒給季大人添晦氣了。”
季淮聞言直接從旁邊的樹上削了根樹枝,說是給我做拐杖。
就是不肯讓我扶上一扶。
季大人,你是真的很講男女大防!
為了不讓他以為我是專程來找他碰瓷的,我小小扯了個謊。
“季大人勿怪,我今日本是想來送還披風的,得知今日竟是季大人生辰,略備薄禮。不料,路上遇到衝撞,許是震傷了肺腑。剛才咳出淤血,現下反而好多了,並非是故意尋你晦氣。”
此番解釋雖然牽強,卻也合理,季淮欣然接受了。
畢竟我實在無甚必要專門上門來找事。
季淮聽聞我說是來送禮,連忙推辭,“勞秦大小姐專程來送禮,在下不敢當。萬一傳出去,對小姐的閨名有汙。”
我捂嘴輕笑。“季大人何必這番拘謹,你送我的小野花我很是喜歡,禮尚往來,季大人生辰我自該表達我的心意的。你不說,我不說,旁人又怎會知道。”
……
第10章
經過這番插曲,我們之間反倒親近了很多。
季淮吩咐了下人備些酒菜,我們就在院亭中用了午飯。
聊得起勁時,他竟同我講起他印象最深的一次生辰。
那時他年歲尚小,第一次遇到行乞到他面前的乞丐,見對方可憐,便將自己剛得的歲金全數給了那乞丐。
卻在晚上,看到那名自稱殘疾的乞丐,大搖大擺地走進了賭場。
他氣得眼淚都掉下來了,進到賭場要同那人理論,卻挨了一頓打。
小季淮委屈地在路邊抹眼淚,有一個同齡的小公子湊上來問怎麼了,他就把這事講給小公子聽,講完了還恨恨地罵:好人沒好報!
小公子聞言,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豪氣幹雲地說:沒關系,我最喜歡的小金鎖給你,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如果老天爺沒給你,那你來找我,我薛大善人補給你。
臨了,那位小公子還同他拉了拉鉤,說:一定要做好人呀!
季淮說,每次要做一些很難的抉擇時,他都會想,也許有天再次相遇,他能告訴那位小公子,自己沒有辜負年少的承諾。
也許那個小公子,還會衝他甜甜地笑,再給他一個擁抱做獎勵。
此後多年,他再未見到過這樣純粹的善意。
可是,後來他尋遍了京城姓薛的人家,也沒再找到當年那個小公子。
我本來聽得還頗有興致,到後面隻剩幹巴巴地應和了。
因為我想起來了。
季淮,你當然找不到那個姓薛的小公子。
因為她根本就是個女娃兒啊!
我年少時常偷溜出府,用母親的姓給自己起了個行走江湖的名號,叫薛大善人,最愛行俠仗義、見義勇為,幹些什麼救孤女、濟弱窮的事兒。
那次把滿月裡父親特意命人給我打的金鎖送了出去,還挨了好一頓吵。
再後來年歲漸長,父親的官也越做越大,安全起見,就不許我再出府了。
季淮此刻越懷念,我越心虛。
畢竟我親眼見證了這位可止小兒夜啼的季大人,兒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
如果被本人發現,我不會在被系統弄S之前,先被他弄S吧?
季淮拿出了那把小金鎖。
我越看越絕望——如果之前還存著一絲僥幸,此刻我已經完全可以確認,這就是我年少時送出去的那把。
此時,翠果看到這把小金鎖,以一種充滿驚奇而不容小覷的聲音問:“小姐,這不是您八歲那年弄丟的寶貝金鎖嗎?”
翠果,小姐我有時候真恨不得你是個啞巴!
第11章
後來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
因為我被翠果氣暈過去了。
之後每當與季淮碰面,他都好像想同我說些什麼,甚至連嫌也不避了。
我咳一下,他遞手帕遞得比誰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