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瑤抬著下巴,一臉倨傲。
「绾寧姐姐,你快把你那些束手束腳的糟粕規矩收一收吧,你願做呆板凡庸的人是你的事,可別拘著我。」
說著她又傲慢一笑。
「其實我知道你是眼熱我這大大方方、不畏觀瞻的姿態,可惜呀,有些東西是生就來的,你嫉妒也是無用,我說話直,姐姐莫怪。」
她轉身上了馬車。
我兄長不知何時也出來了,他對沈瑤的無禮視而不見,反而像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冷著臉道。
「瑤瑤頭一回去這種場合,你若還念著一點骨肉親情,就替我多照看照看她。」
我眼底浮起一絲嘲弄。
「她剛才的話兄長沒聽見麼?我的照看於她而言,隻是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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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兄長不是總說沈妹妹率性坦蕩,是難得的瑰寶,那貴女宴上的貴婦小姐們皆見多識廣,總不見得,都不如兄長識貨。」
我頂著謝敏中冒火的目光,笑著上了馬車。
17
長公主的醉翁之意人人皆知,是以貴女們都不敢冒尖,生怕到時銀子出少了,惹得長公主不快,因而衣著打扮皆以端莊雅致為主。
唯有沈瑤珠玉滿身,極盡張揚。
她剛一出現,就把眾人驚到了。
連長公主也一眼看到了她。長公主微一蹙眉,侍女立刻彎腰耳語。
長公主「嘖」了一聲:「原來你就是安樂侯府裡的那位?」
謝敏中為幫外頭來的野丫頭打掩護,汙蔑親妹妹,弄丟功名的事,早傳得人盡皆知。在場的貴婦小姐們都與我相熟,彼此目光交接,嫌惡之意溢於言表。
武寧伯府嫡小姐眼裡掩不住震驚,喃喃著。
「我還當是什麼天仙人物,真是瘋了,為了這麼個愚鈍淺薄的女人害自己親妹妹。」
長公主上下掃了她一眼。
「你今日打扮得很是隆重。」
沈瑤隻當是在誇她,笑得滿頭步搖玎珰搖曳。
「小女怕辱沒長公主的宴會,特意置辦了這一身,區區十萬兩銀子而已,不算什麼。」
這話一出,算是將在場眾人都踩了一腳。
徵南將軍家的賀小姐是個火爆性子,聞言冷笑。
「沈姑娘好大的手筆,叫旁人見了,還當你才是安樂侯府的嫡小姐呢。」
沈瑤看似單純道:「姐姐說笑了,我可做不來绾寧姐姐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
賀小姐氣笑了:「是啊,能跑到青樓跟一群男人玩鬧,這樣的風範,的確不是我等能企及的。」
周圍響起低低的笑聲。
沈瑤總算還沒蠢到家,知道她們笑的是自己。她氣紅了臉,卻又不敢與這些貴婦爭執。
畢竟,這些人可不會縱著她。
最後還是長公主出面,令大家落座。
18
一盆盆名貴花卉流水般送到各府女眷面前。
魯王妃與長公主關系親厚,不肖長公主尋什麼由頭,對著面前的名花不住口的稱贊。末了,取下腕上那對沉甸甸的赤金镯並一副八寶璎珞欲購此花。
眾人不甘落後,紛紛解囊。
沈瑤雖然不明白這裡頭的道道,但見那送花人還杵在面前,倒也咂摸出了一點頭緒。
隻是她一身行頭來之不易,保不齊還打著事後賣了好還利子錢的主意。於是摸摸滿頭琳琅,又摸摸身上珠翠,最後忍痛將耳朵上那副累絲牡丹耳墜舍了出來。
小小一串耳墜,落在珠玉堆中,著實寒酸。
眼見眾人都盯著她,她不住看向我,似想讓我幫忙解圍。
從前她每次遇到麻煩,都會把我推到前面。
如今我眼風不動,隻顧賞花品茗。她沒有辦法,又拉不下面子,便擺出貶低我時最愛的高雅姿態。
「這樣的好花,哪裡尋常金銀俗物能相易的?不如我攜清風旭日作陪,敬長公主一杯。」
周遭靜了一靜。
魯王妃眼風如刀:「長公主何等身份,也是你想敬就敬的?」
「不知輕重。」
「還安樂侯府出來的呢,真小家子氣。」
「青樓中那些巧舌如簧的油滑伎倆算是叫她學明白了。」
種種低語並鄙夷的目光一並投過來,沈瑤肉眼可見的慌了。
長公主隨手潑了手中的半盞茶,將她上下掃了一眼。
「你既然嫌棄金銀是俗物,卻又將十萬兩銀子穿在身上,是為何意?」
沈瑤臉色漲得通紅,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魯王妃諷道:「許是人家覺得,往外舍時是俗物,穿戴己身才是體面吧。」
在眾人的哄笑聲中,有人將一盆檀心牡丹送到我面前。
到底是一個家裡出來的,沈瑤丟臉太過,連帶我也遭到不少審視。
我起身,衝長公主盈盈一拜,將厚厚一沓銀票置於案上。
「從來金養闲人花養笑,我實愛此花,萬忘長公主肯愛千金,輕一笑。」
十萬兩銀票呈到長公主面前,她面色少緩。
「你就是謝绾寧吧?皇兄與我稱贊過你元宵那夜為士卒百姓捐湯捐餅的善舉,好孩子,你坐到我旁邊來。」
在一片或是羨慕或是嫉妒的目光中,我走到長公主身邊。
長公主緩緩開口,說出了今日賞花宴的真意。當著眾人的面,她說今日凡有所出者,皆於我大梁有功。
至於我,由她開口,向皇上請封縣主。
我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上輩子,沈瑤被人簇擁著回到家裡的場面。
她炫耀著身上的吉服,臉上盡是得意。
而我剛被放出祠堂,就要背負她苛待下人的過錯。
她說。
「绾寧姐姐,你也別怪我,我與你不同,我既然來到這裡,便是上天要我做主角的,其實你能幫到我,也算你的福氣。」
「你放心,我會連著你的那份,好好活。」
她那張極盡傲慢的面孔與眼前氣急敗壞的人重疊到了一起。
19
「等等。我也捐十萬兩!」
沈瑤這會兒才後知後覺明白過來,她嘴裡最看不上的身份地位,恰恰是她心裡的隱痛。
這會兒見了我得公主青眼,居然搖身一變要做縣主,她哪裡還裝得下去?也不管拿不拿得出,便急急忙忙跟在我後面搶這一份榮寵。
在場之人誰看不出她的心思?
魯王妃道:「真是奇了,你一個孤女,自己都需仰仗安樂侯府過活,哪裡來的十萬兩銀子?」
她身邊的嚒嚒與她一唱一和:「謝世子為了她連功名都能不要,自然不會吝嗇這十萬兩銀子。隻是老奴需得提醒沈小姐一句,今日男女分席,你若是想尋謝世子解圍,需得派個丫鬟前去通稟。公主府不比你自己屋中,萬不能再如花燈節那日,冒冒失失往爺們兒堆裡鑽。」
沈瑤牙根咬緊,頭卻高高揚著:「無須敏中哥哥相助,我自有辦法,還請長公主,諸位夫人在此小坐,我去去就回。」
這樣一場好戲,自然無人退場。
冬雪也好奇:「小姐借出去的錢都叫她花光了,世子爺不在,這麼多錢,管家怕也撥不出吧?她到底怎麼弄錢?總不能將身上的首飾再賣出去吧?可她那些首飾……」
冬雪掩面偷笑,眼裡盡是狡黠。
我心知肚明,還能如何?無非就是走回上輩子的老路罷了。
御史崔植的夫人想來對我印象不錯,見沈瑤匆匆而去,對我道:「十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謝小姐還是叫人過去知會世子一聲才好。」
我起身拜了拜:「多謝夫人提點,隻是如今我與我兄長分院而居,我住客居月章閣,他與沈妹妹住在主院,中饋也在他們手中,他們要做什麼,我實在無法幹涉。」
冬雪似有不忿,插話道:「還請夫人恕奴婢多嘴,如今我們侯府是沈小姐在管,她一向愛為難我們小姐,如今當了家,更是變著法苛待,小姐被逼去了月章閣,她連丫鬟僕役都不許我們帶走,說小姐隻多給兩成月錢就叫人去幹活,是把他們當傻子使喚。若不是小姐從前勤儉持家,還有些家私,我們如今怕是連日子也過不下去了。」
這話一出,在場之人都面露驚訝。
畢竟放眼京城,也沒有正經大小姐蝸居客院,撿來的野丫頭當家管事的。
貴婦人們竊竊私語,其中也有瞧上安樂侯爵位,想相看一番的,如今聽了這話也歇了心思。
午歇時分,沈瑤總算回來了。
她衣著打扮不改,隻是來時簇擁著她的丫鬟都沒了蹤影,此刻身邊隻跟著個十歲上下的小丫頭,低著頭,鹌鹑似的。
沈瑤沒注意到別人看她的眼神不對,行了一禮,將十萬兩銀票呈了過去,言語極盡憂國憂民姿態。
隻是那一雙眼睛恨不能伸出手來,直勾勾盯著長公主討賞。
賀小姐忽然道:「我聽坊間說,沈姑娘菩薩心腸,侯府下人的吃用都與主子相同,可有此事?」
沈瑤眼睛一亮,揚起下巴,擺出慣愛的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姿態。
「不錯,世道將人分成三六九等,但在我心裡,她們都與我是一樣的,所以我才想讓他們與我同吃同住。」
賀小姐笑「嗤」地笑了:「既然不在乎三六九等,沈姑娘又為了什麼忽而小氣,忽而大方呢?」
沈瑤語塞:「我……我……」
她求助般看向長公主,像是期待每次她說出高妙言論時望向我兄長的那樣。
長公主卻隻輕描淡寫道:「沈姑娘仁心,百姓會感謝你的,落座吧。」
冬雪見她一步三回頭的,似還不願放棄,輕哼一聲:「她這是打量著捐了銀子就能換縣主,當長公主是那等賣官鬻爵之人呢!」
說完又想起什麼,猛地捂住嘴:「虧得小姐早早將嫁妝搬走了,不然今日沒準真叫她如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