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鶴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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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擦了擦嘴,沒管裴邈難看的臉色,「趁著世子爺也在,叫她進來吧。」


 


16


 


陳氏一貫弱柳扶風的模樣,纖腰盈盈一握,行了禮。


 


行禮不是對我,抬起頭,看向也不是我。


 


那眼神深幽,哀怨,帶著欲說還羞的渴望和憂愁。


 


我一哂,也不為難她,剛想說起來吧,卻聽裴邈冷聲道:「誰教你的規矩,這般給夫人請安?」


 


滿室寂靜,侍女們嚇得低下了頭。陳氏捂住胸口,諾諾喊了聲「世子爺」。


 


這般作態隻能在床笫間有用,裴邈徹底拉下了臉:「若是不會行禮,下次就直接跪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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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瞬間白了臉,連忙規規矩矩給我行了禮:「妾給夫人請安。」


 


我還沒開口,裴邈卻道:「桃春,給夫人沏茶。」


 


桃春說了聲是,一時之間,滿室隻能聽見她動作的聲音。


 


熱茶被恭敬地端上來,我從善如流地喝了口毛尖,陳氏屈著身,裴邈不叫起,她不敢有半分動作,隻是眼眶漸漸紅了。


 


半晌,裴邈嘆口氣:「終究是小戶出身,沒什麼教養。」


 


陳氏渾身一顫,這話無疑誅心,她終究落了淚。


 


我冷眼旁觀,裴邈又道:「規矩再差,也要從頭學,以後往日都來給夫人請安。」


 


「不了。」我放下茶盞,看向了裴邈,笑了下:「夫君,我好清淨,逢五來便好。」


 


裴邈皺了下眉,我捏了捏他指尖,他似是無奈,「既如此,便聽夫人的,但禮不可廢,逢五逢十來吧。」


 


陳氏是被侍女扶著出去的,我凝視她纖細又搖搖欲墜的背影,心想,你看,我說了,我們都一樣可憐。


 


手被握住,裴邈將我拉入他懷中,吻了吻我的眉間,嘆道:「她要是有你一半心胸便好了,可惜啊,終究是妾。」


 


我靠在他懷中沒說話,陳氏沒進門前,我也與她別無二致,真愛一個人,心就是窄的。


 


男人真奇怪,滿腔真心給他,他往腳下踩。


 


給點虛情假意,他反而對你S心塌地。


 


你越大度,越不愛他,他越上趕著犯賤。


 


男人,都是賤骨頭。


 


17


 


我再次赴約,卻不在書肆,在城郊的一處別院。


 


男人派了個女子來接我,說話做事周到。


 


別院幽深莊重,氣氛別有一番肅穆。


 


別院有處天然溫泉,我在眾多侍女服侍下泡了澡,披著半湿的頭發在正院尋到了男人。


 


他支著頭,靠著榻上軟枕看書,我踮腳悄聲走近,撲進了男人懷裡。


 


他輕笑一聲,將我抱住,溫聲問:「怎不將頭發擦幹?」


 


我軟聲說:「想要你幫我擦。」


 


「你可知,我從未給人擦過頭發?」


 


我蹭了蹭他溫熱的頸間,「那現在有了。」


 


男人又笑,伸出了手捂住了我的眼睛,頭上輕柔地蓋上了帕子,他動作溫柔至極,像是在撫摸一隻貓。


 


視線半遮半掩,我隻能看見男人利落的下顎及滾動的喉結,升溫的氛圍中,我微微抬起下巴,男人奪去我所有的視覺,低頭吻了下來。


 


纏綿悱惻,我喘著氣軟倒在他胸前,男人的吻細密,從鼻尖一路親到脖頸,沒入更柔軟之地。


 


午間用了膳,我與他對弈,到最後耍賴般地將棋子扔他懷裡。


 


男人隻是笑,將我抱在他腿上,闲闲翻來了一本雜書。


 


厚重醇烈的香將我包圍,迷糊間我在男人懷中睡去,醒來時一本書已然翻完,窗外陰雲層層,男人閉著眼小憩,氣度雍容。


 


我看了半晌,他突然睜開眼,銳利的眼神清明,忽而軟了下來,揉了揉我的頭:「到時辰了,我差人送你回去。」


 


上馬車前,男人叫住我:「琬娘,你想要什麼,告訴我,我才能給你。」


 


我笑笑,沒說話,簾子落下,馬車緩緩駛出了這座重兵把守的別院。


 


到侯府時,狂風大作,濃雲密布。


 


門房戰戰兢兢地上前行禮:「夫人,世子爺在浮雲院等您。」


 


心往下墜,浮雲院下人侍女在雨中跪了一片,桃春見我,眼中有無法掩飾的害怕和擔憂:「銀琅被侯爺關起來了。」


 


該來的總是回來,我推開了門,茶香浮動,室內一片狼藉。


 


杯盞花瓶碎了滿地,屏風倒塌,裴邈背對我負手站在窗前,後背白鶴振翅欲飛。


 


風雨欲來。


 


18


 


我輕輕關上了門,喊了聲:「世子爺。」


 


裴邈轉身,眼神裡有濃重的恨,他壓抑著暴怒:「夫人去哪了?」


 


我笑笑:「世子爺既然派人跟隨我,還問什麼?」


 


裴邈大步走進,狠狠地桎梏住了我的下巴,鈍痛讓我慘叫出聲,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一字一句:「我問你,身上的香哪來的?」


 


力度像是要將我的下巴捏碎,我艱難地仰頭,看見了那張被暴戾和背叛佔據的臉,我啞聲說:「你當真不知道嗎?」


 


裴邈手一顫,我雙手握住他的手腕,直視他:「你常年伴駕,天子御下,聞不出這龍涎香嗎?!」


 


「轟隆——」


 


窗外電閃雷鳴,映出裴邈慘白的臉,暴雨突至,喧囂掩蓋了一切齷齪。


 


裴邈抖著手扯下了我的領口,淡粉的吻痕落在我雪白的頸側,他目眦欲裂地掐住了我的脖子,將我SS壓倒在床榻間。


 


「崔氏,我待你還不夠好嗎?」裴邈雙眼通紅,字字泣血,雙手青筋暴起,他幾乎是低吼出聲:「我對你哪裡不好?」


 


劇烈的疼痛遏住我的喉嚨,我艱難地呼吸,用進全力掰開他的手得以艱難喘息:「陳氏進門之前,我待你難道不夠好嗎?」


 


「妒婦!妒婦!」裴邈怒吼:「夫為妻綱,男人三妻四妾,這是世道天理。」


 


我用盡所有力氣扇了他一巴掌,脖頸間的劇痛消減大半,我顫抖著咳嗽,看著他悲戚又可憐的眼睛,輕聲說:「君為臣綱,這也是世道天理。」


 


裴邈像是被凌空抽了一鞭子,陡然失去了所有力氣,一滴淚落在了我火辣辣的脖頸間,他又哭又笑:「是啊,君為臣綱,夫為妻綱。」


 


裴邈拉著我的手放在他胸口,「夫人,琬娘,我這裡好痛啊,你活生生地捅了我一刀。」


 


我倏地紅了眼,手指無法控制地顫抖著,我居然笑出了聲:「夫君,發現陳氏時我也這般痛。」


 


我溫柔地撫摸他的臉頰,看著失魂落魄的裴邈,溫聲細語:「夫君,妒不是君子之風。」


 


「轟隆——」


 


第二聲震天動地的響雷炸裂在天際,狂風吹下了支摘窗,軒窗大開大合,攜著冷雨的風毫無留情地撲向了我和他。


 


半晌,裴邈頹然起身,「來人。」


 


小廝戰戰兢兢地走到在屏風後,弓著身。


 


「夫人突發重疾,今後在浮雲院獨自深養,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準進來。」


 


風吹透了我渾身的冷汗,讓我發起抖來,裴邈最後紅著眼定定地看了我幾秒,甩袖而去。


 


19


 


我吹了半宿冷風,當天晚上不出意外地發了高熱。


 


浮雲院沒裴邈命令沒人敢進,銀琅被關在柴房,就在我以為自己即將被燒傻時,有個女聲響起,隨後,我被厚毯子抱上了馬車。


 


我意識昏沉,頭疼欲裂,躺著的床榻卻幹燥溫暖,包圍著熟悉的厚重燻香。


 


朦朧間,我聽見了一把清越的嗓子,話語很輕,卻帶著不容反駁的重量:「去叫李太醫。」


 


再次醒來時,帷幔低垂,瑞腦金獸爐白煙嫋嫋,身下玉枕錦被,柔軟馨香,滿目清貴奢華。


 


我嗓子鈍疼,張了好幾次口才說出了話,進來的是那日別院裡見過的女人,穿著官服,笑說:「姑娘可算醒了。」


 


嫁給裴邈之後,這是第一次有人這般叫我,我頗為新奇,對她笑了笑。


 


之後的日子我安心調養,每日看書下棋,合香品茶,隻字不提多餘的話。


 


直至某日午後,我在臨池亭邊打著棋譜,忽聞身旁宮女屈身行禮,我抬起頭,看見了走進來的男人。


 


淺黃常服,金線刺繡白鶴,銀帶束腰,從容豐朗,嶽峙淵渟。


 


我就要起身,被男人輕輕按了下肩,於是喊了聲:「皇上。」


 


聖上沒應,點了點棋盤,「與其獨自打棋譜,不如與朕對弈一局。」


 


一局下完,我輸得慘烈,到最後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勁兒,痛快承認:「我棋藝不精。」


 


「你啊。」聖上笑著無奈搖頭,宮女跪地上前收拾殘局,他突然問:「琬娘,想要什麼,還不能與朕說嗎?」


 


我一愣,看向了他。


 


聖上轉頭吩咐內侍:「宣裴愛卿。」


 


我眼皮一跳,太監高聲喊:「宣羽龍衛欽察使裴邈。」


 


裴邈著降紅羽龍官服,在亭下卸了腰間佩刀,目光不偏不倚,抱拳單膝下跪行禮:「裴邈見過皇上。」


 


「宴禮請起。」聖上屈膝,手捏著黑子隨意地搭在膝蓋上,聲音溫和:「如若朕沒記錯,宴禮成婚已一年有餘了?」


 


裴邈渾身一顫,低著頭,說是。


 


「少年夫妻。」聖上笑了聲,似嘆般:「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滿是寂靜,我垂目看著聖上放於棋盤上細瘦的手,聽到他說:「宴禮,我派你去都尉三大營歷練,如何?」


 


羽龍衛掌管的不過是禁宮值衛,三大營卻是聖上手中實實握住的兵權,入軍後根基穩固,往上便是兵掌將印。


 


這是一條登天坦途!


 


20


 


裴邈恭敬地垂首,並未答話。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裴邈在聖上面前,與我在他面前,並無不同。


 


聖上不動聲色,看向了我:「崔氏。」


 


他一頓,語氣一如既往地溫和:「琬娘,你要什麼?」


 


我起身,和裴邈並排下跪,像面前至高無上的天下共主行了大禮,額頭觸地,「皇上,我欲入宮為女官。」


 


裴邈大驚,不顧規矩,陡然轉頭看向了我。


 


宮中女官皆出自世家未嫁女,入選嚴苛, 終身不得出宮,與內侍省分庭抗禮, 旨在分掉前朝遺留的宦官勢力。


 


「琬娘。」聖上說:「抬起頭來。」


 


「祖訓有制,女官不得納入後宮。」聖上向我伸出了手, 「君與臣,夫與妻,你想好了嗎?」


 


那雙手修長白皙,我知道有多溫暖,靠在他懷裡看書時,塌間情濃囈語時,那雙手穩穩地握住我, 為我託底一切。


 


我若抬手,搭上去, 是他的妃。


 


回首, 一切如初,我依舊可以做回養尊處優的靖寧侯世子夫人。


 


我閉上眼, 再拜, 「我欲入宮為女官,求聖上成全。」


 


塵埃在日光中沉浮, 半晌, 聖上收回了手, 「都起來吧。」


 


一月後, 靖寧侯府世子夫人崔氏突發重疾暴斃, 靖寧侯世子裴邈喪妻之痛傷心欲絕, 自請遠赴邊疆。


 


春去冬來, 尚宮局前桂花起落幾載,我升至司記那日,請宮中同僚吃了酒。


 


不日,巡西經略使裴邈進宮向聖上述職。


 


從明昭偏殿出來時,我與他恰好相遇,彼此飽經風霜,對視幾許,我們相互見了禮。


 


他喚我崔司記, 我叫他裴大人。


 


偏殿有一條狹長的桂花小道, 我們並肩而行,忽而裴邈問我:「琬娘,如若當時沒有陳氏, 隻有你我,我們會如何?」


 


我停步, 轉身看他,溫柔地笑了笑:「會白頭偕老, 子孫滿堂。」


 


裴邈倏地紅了眼, 像是無法容忍似地偏過了頭去,我又笑了下:「可惜,沒有如若。」


 


忽來一陣清風, 暗香浮動, 桂花落滿了我與他的肩頭,香與韻,兩清潔。


 


「裴大人, 夫妻一場,奈何情緣淺薄。」我拂過肩頭桂花,「我們就此別過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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