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春風自有憐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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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帶著哭腔的指責聲裡,長公主終是開了口。


 


「謝郎君,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解決?」


 


謝敏中張了張口,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沈瑤忽然又哭了起來:「敏中哥哥,都怪我,要不是我著急幫襯你,亂了陣腳,也不會做出這麼多昏頭的事,你把我交出去吧,隻要為了你好,我沒什麼的。」


 


她還算有點腦子,知道這種情況下,隻有緊緊攀附住我兄長才有活路。可趙伯珩卻急了,他揪住謝敏中的衣領:「瑤瑤都是為了你,你敢……」


 


謝敏中拂開他的手,語氣都是隱忍的深情:「我知道,用不著你來教我做事!」


 


他朝長公主拱手行禮:「殿下,還請容我與舍妹商量一下。」


 


他想將我拉到旁邊,但我隻是站著不動:「兄長有話直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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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敏中看了看周圍,不敢強行對我動手,可壓低的語氣裡分明還是帶著威脅:「绾寧,我們是一家人,侯府名聲毀了,對你也不好。為今之計,我們隻有多花些銀子,堵住這些人的嘴,再把瑤瑤借的十萬兩銀子償還幹淨,此事便也了了。」


 


我挑了挑眉:「你想做便做,何須同我商量。」


 


謝敏中聲音更低了:「瑤瑤說你將嫁妝帶走了,除卻你今日捐出去的,應該還有不少吧?我如今手頭緊,你先拿出來幫侯府過了這道坎,日後我想辦法還你。」


 


我看了冬雪一眼,她立刻跪下,大聲應道:「小姐,這事你千萬不能應下,從前世子為了沈姑娘從你手裡拿了多少好東西,何曾還回來一件?您攏共就這麼點體己錢,若是都給了他們,日後隻怕是連偏院都住不得了。」


 


轉頭又朝謝敏中叩拜:「還請世子放過小姐吧,那位沈姑娘一向不容人,小姐若無錢財傍身,是要活不下去的!」


 


這一番話幾乎就是將謝敏中的面皮撕下來踩。


 


謝敏中大怒:「又是你這多嘴多舌的賤婢,我與我親妹子商量家事,也要你來聒噪!」


 


他一著急口不擇言,卻不知自己這話把在場所有貴人都得罪了。


 


他聽見長公主冷笑一聲,才反應過來,立刻跪下:「殿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的是這賤婢。」


 


魯王妃神情如出一轍的淡漠:「這婢女忠心護主,何錯之有?況且世子也打聽打聽,滿京城有哪戶勳貴人家,會為了外頭的女人昧自家親妹子嫁妝的?你開得了這個口,我這個外人都聽不下去。」


 


長公主將沈瑤捐的十萬兩銀子丟在案上,對侍衛道:「連她一起送到京兆府,就說此女有略賣人口之嫌,著京兆府尹審問清楚。」


 


謝敏中和趙伯珩臉色大變,竟然直接擋到沈瑤前面。


 


一個說:「殿下,說到底瑤瑤賣的是侯府的下人,無論如何也扯不上略賣人口!」


 


一個說:「就算殿下不喜瑤瑤,可這樣的重罪,怎麼能隨意扣到一個小姑娘頭上!」


 


滿朝誰不知長公主與當今陛下姐弟情深,他們鬼迷心竅胡言亂語,而我卻清楚,這番指長公主胡批亂判的話一出,算是徹底斷了他們下半輩子的青雲路。


 


27


 


長公主面色森然:「我隻道兩位郎君在私事上親疏不分,原來於公事上也這般善惡不明,他日若叫你們進了官場,隻怕都是些眼聾心瞎的膏梁子弟!」


 


長公主一指那個被賣給富戶的姑娘的家人:「安樂侯府給了你們多少賣身銀兩?」


 


那婦人忙道:「回公主,隻給了五十兩,卻將我女兒賣了兩千兩……」


 


沈瑤搶道:「京中買賣僕人多不過一二十兩,我看你們可憐才多給了些,現在你們還嫌少不成……」


 


長公主冷冷道:「若是你五十兩買個僕人回去,自然算厚道,可你轉手就把人高價賣了,這便是如略賣人口無異。」


 


沈瑤茫然地看著周圍:「什麼叫略賣人口?」


 


我開口道:「凡設方略誘取良人及略賣良人牟利,便是略賣人口,一旦罪證做實,輕則仗一百,流三千裡,重則,處以極刑!」


 


沈瑤的臉唰一下白了,身體顫抖得幾乎跪不住。她朝左右看了看,見先前護著她的兩個男人似在思索,她閉了閉眼,忽然間,朝著旁邊的石牆撞過去。


 


趙伯珩眼疾手快,攔腰抱住了她:「瑤瑤,你這是做什麼!」


 


沈瑤梗著脖子,臉上掛著淚,一副受了奇恥大辱的模樣:「我知道我這次做錯了,可略賣人口這樣的汙名,我實在無法承認,我隻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孤女,除了以S明志,沒有別的辦法,伯珩哥哥,你就放開我,讓我去S吧。」


 


她說著又要去撞牆,趙伯珩急了,一腳踹向謝敏中:「瑤瑤的事你管不管?你若是決意撒手隻管說,大不了我……」


 


謝敏中雙眼通紅,咬牙道:「殿下,瑤瑤年幼,行事魯莽了些,但她絕不是有心的,還請殿下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將此事處理好。」


 


「人都已經發賣幹淨,你還能怎麼處理?使銀子去堵這悠悠眾口麼?」


 


謝敏中抬起頭:「我會將所有被賣出去的家僕都贖回來,若有人因此S傷,我會撫恤他的家人,直到他們滿意。」


 


長公主道:「剛才這些苦主的話你也聽到了,他們被賣出去的家人各有各的用處,除非你肯高價買回,不然想要贖回,隻怕千難萬難,如今你們侯府……」


 


如今的侯府在沈瑤掌家後入不敷出,僅有的現銀都被謝敏中拿去疏通官路。可他的仕途又是一眼望見的沒指望了,便是他想攬下這樁事,恐怕也是有心無力。


 


謝敏中對著她,眼睛卻望向我:「事在人為,隻要能為瑤瑤洗清冤屈,便是要變賣祖業,我也在所不惜。」


 


好好好,這一招破釜沉舟,竟是衝我來的。


 


眾人都面露驚詫。


 


隻有我眼觀鼻鼻觀心,心中隻餘冷笑。


 


兩輩子了,這遇到事就拿我頂包的做派一點沒變,連說辭都不曾改一改。


 


但我還是站了出來。


 


「殿下,謝氏家門不幸,出了這樣的糊塗子孫,隻是父祖的名望來之不易,我實在不願就這樣被人敗壞幹淨。我可以盡我所能,助我兄長渡過眼下的難關,隻是他需得允我兩件事。」


 


眾目睽睽之下,我一字一句道。


 


「第一件,我要他將侯府所有產業都交到我手中,由我代為打點,什麼時候他不再做糊塗事了,我會把這些原封不動還到他手裡。」


 


「第二件,我要他帶沈瑤出府別居。」


 


謝敏中滿臉怒色:「謝绾寧!我才是侯府世子,將來要承繼宗祠、延續香火的男嗣,你竟敢趕我走?」


 


我音量陡然拔高,厲聲道:「現在你知道自己是謝氏子弟了?為了保住沈瑤,你連父祖的威名,安樂侯府的體面,乃至整個謝家子女日後的生計都不顧了,你有什麼面目以侯府世子自居?」


 


「你若還有一丁點羞恥之心,就該自請離府,找個地方好生反省!」


 


謝敏中還要與我爭執,可長公主一錘定了音。


 


「好了,就這樣辦吧,謝郎君,望你多念及你妹妹的良苦用心,早日迷途知返。」


 


28


 


沈瑤借的那十萬兩銀子,隻從錢莊過了一趟,便連本帶利回到我手裡。


 


送銀票的正是先前在賞花宴上,追著沈瑤要錢的債主。


 


我特意讓他趕在謝敏中被迫搬離的當口將銀票送來。


 


謝敏中剎那間明白過來,他追著冬雪找到了我,語氣裡充滿憤怒。


 


「借錢給瑤瑤的人是你?那日錢莊的人也是你叫去的,一切都是你的詭計,你是故意要讓我和瑤瑤顏面掃地的!好算計侯府的家業,是不是!」


 


我哂笑:「兄長又在說胡話了,你們一個貪心不足,一個是非不分,才落得今日的下場,與我何幹?」


 


「至於侯府家業,我暫管而已,這也是長公主的意思。」


 


「兄長要是不服,就去報官啊。」


 


「不過我要提醒你,如今我貴為縣主,你以卑告尊,當心得先挨一頓板子,你上回在瓊林宴挨得打,養好了麼?」


 


在謝敏中叫囂著要S了我的罵聲中,我笑著叫人將他趕出去。


 


晚上冬雪陪我盤賬,對著那些被沈瑤高價賣出去,卻得我實打實花錢贖回來的人丁賬,心疼地直咂嘴。


 


「小姐當初真不該管這闲事,搭錢搭力的,這麼多銀子,咱們做點什麼不好」


 


我查看著管家送來的賬本,頭都沒抬:「小錢而已,與眼前這些產業比起來不算什麼,沈瑤不通經營之道,可這些在我手上,便是源源不斷的進項。」


 


冬雪尤是不甘心:「哎,可錯過了收拾沈瑤的機會,奴婢總覺得不甘心,要是既能把她送過去法辦,流放三千裡,又能把侯府的產業全部拿來,才叫痛快呢!」


 


我淡淡道:「判不了的。謝敏中說得沒錯,此事說到底是家事,家主咬定了,隻是在發賣不聽話的下人以儆效尤,京兆府尹又能如何?不過就是小懲大誡一番罷了。」


 


而且隻收拾沈瑤一人算什麼?她固然歹毒,謝敏中和趙伯珩亦為首惡,這一班蛇鼠,非得要整整齊齊S盡才叫好呢。


 


我聽冬雪還在唉聲嘆氣,有點好笑地敲了敲她的頭:「行了,以沈瑤的性子,她會善罷甘休麼?你隻管看著好了,她報復咱們的日子還在後頭。」


 


冬雪不解:「咱們贖人的動靜弄得大,如今連平頭百姓都知道侯府出了個勾引男人,敗壞家門的賤人,我聽說,她現在獨自住在悅來樓,連門都不敢出,還能如何報復?」


 


謝敏中被趕出門後無處可去,從前與他稱兄道弟的那些人,全都受了家裡的管束,不再跟他往來,他隻能暫棲於侯府闲置在城郊的莊子上。


 


那地方又舊又破,沈瑤跟著住了兩天,便哭著說,都是自己害苦了他,如今再無顏面留在他身邊,她向謝敏中承諾,定會重新找到一條出路。


 


而後拿著謝敏中身上唯一值錢的玉佩,住進了全京城最奢華的酒樓裡。


 


月餘過去,風平浪靜,看上去的確是掀不起什麼風波。


 


但我知道,沈瑤的手段,遠遠不止如此。


 


29


 


當晚,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看盡前世。


 


在我S後,謝敏中本想草草發喪,可姨母恤我年少早夭,硬是做主大操大辦。


 


京中許多與侯府有舊的人家都來吊唁,我的靈魂本可以在法師的吟唱中安息。


 


偏沈瑤一襲白衣入了門來,她裝作酩酊大醉的樣子,在我棺椁前大發詩興。


 


左一句「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霜滿天」,右一句「傷心千裡江南,怨曲重招,斷魂在否?」


 


一開始還惺惺作態落了幾滴淚,後來越說越起勁,竟有些慨然高歌的姿態。


 


姨母被她氣暈過去,可在場賓客無不為她的才情折服。她「詩仙」的名頭自此在京中傳揚開來,連天子也被驚動了。


 


之後的萬壽節,萬邦來朝,天子有意令沈瑤以文思震懾四海,好叫前來朝賀的邦國知道,我大周朝就連女子亦有縱橫才氣。


 


沈瑤連作詩詞千首,幾乎篇篇都是傳世之作。她因此得獲聖心,被封為鳳鳴居士。


 


沈瑤成了京中炙手可熱的奇女子,隻是她推說文思耗盡,之後大半年竟然再無半篇佳作。


 


謝敏中趁著她的風頭尚未過去,竟與趙伯珩聯手編造出抱錯的謊言來。


 


沈瑤在無人之處,對我的牌位得意道:「绾寧姐姐,我告訴過你的,身份高貴不算什麼,靈魂高貴才最為難得,瞧瞧,你最值錢的身份如今也是我的了。不過你也不用覺得委屈,畢竟你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古代女人,哪比得上我這樣穿越而來,天生要做主角的人呢?說到底,這就是你的命啊。」


 


穿越女……


 


所以她才會那麼多不合時宜的言論,所以她能脫口而出那一篇篇風採斐然的詩詞。


 


她踩著的不僅是我,還有後世無數人的心血。


 


最終,她靠著我們這些墊腳石嫁給了太子。


 


然後,生下了謝家和趙家的孩子。


 


夢境的最後,沈瑤指著那兩個孩子滿臉得意道:「我早說過,我跟那些閨閣女子是不一樣的,我隻消略施小計,便能令天地翻覆,日後我為太後,令他們兄終弟及,敏中哥哥,伯珩哥哥,你們沒有愛錯人,你們瞧,你們的骨血都將成為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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