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事情已經鬧到了京兆尹府,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已是不可能。
父親也隻能硬著頭皮,擠出個勉為其難的笑容,隨著一行人往我所住的閣院走去。
服了迷藥的丫鬟嬤嬤還在熟睡,整個院子很是安靜,絲毫看不出任何有賊人光顧過的痕跡。
但這一切的疑惑,都在打開正廳大門那一刻有了答案。
重新點亮的房間亮如白晝,桌子上燉盅裡的甜湯尚有餘溫,地上隱約能看到幾個並不清晰的腳印。
掀開內室的簾子,便有一股難以描述的靡靡氣味撲面而來。
經歷過人事的,都知道這種氣味意味著什麼。
劉安面色微微有些潮紅,但很快神色如常地輕咳一聲,命人仔仔細細搜查內室,看看有沒有什麼賊人遺落下來的物品。
茲事體大,衙役們檢查得很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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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我提醒,很快就有眼尖的衙役把那枚遺落在床榻邊的玉佩墜撿起來,呈送到劉安面前。
這枚玉佩扣晶瑩剔透,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羊脂玉。
羊脂玉雖然名貴,但京城中貴族富商如雲,能用得起這樣好東西的男人多如牛毛。
除了能判斷出那賊人並非普通的江湖毛賊,極有可能是勳貴子弟之外,也著實無法帶來更詳盡的線索。
劉安輕輕摩挲著手裡那半枚玉佩墜,儼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抬眸,卻見我的目光SS盯著玉佩墜,情緒驚恐欲言又止。
這麼大的情緒反應,隻要眼睛不瞎都能第一時間覺察到。
劉安當然不瞎,很配合地抬眸問我。
「大小姐似乎認識這枚玉佩墜?」
「不……」
我咬著唇不知如何開口,好一會兒才訥訥道:「之前承恩侯世子蕭寧安來府上拜訪時,我依稀記得他的玉帶上墜著一個差不多樣式的墜子。
「這倒是巧了。」
見我主動提及蕭寧安,劉安並未覺得有任何意外,隻如常詢問道:「大小姐素日跟蕭世子可有很多交集?」
我輕輕搖頭:「閨閣女子不可隨意約見外男,不過逢年過節有過幾面之緣罷了。」
見我並沒有繼續把疑點往蕭寧安身上引的意思,劉安亦言歸正傳。
「大小姐可否細說一下今晚的情形?」
「因著我明天一早就要入宮選秀,二妹妹親手燉了甜湯給我送行,我想著父親這個時辰應該還沒用夜宵,就想著給父親送一碗,中途想著該把小廚房新做的點心一並帶去,誰知折返回來時就見一道黑影翻出牆……」
似是回憶起當時的場景十分後怕,我的語氣明顯有些顫抖,整個人都忍不住緊張了起來。
「我沒敢聲張,匆忙進屋尋二妹妹,卻發現屋子裡一片混亂,妹妹早已不見了蹤影,為了妹妹的安全,這才不得不漏夜報官……」
劉安很快抓住重點,反問道:「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你院子裡的下人竟一個都沒察覺?」
我似乎完全忽略了這個問題,被劉安這麼一提醒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是啊,他們……他們……」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茫然地看著劉安。
這麼明顯的疑點,絕沒有放過的道理,劉安當機立斷請了京兆衙門的郎中過來。
郎中檢查了桌子上的吃食,很快得出結論。
「這甜湯裡有分量十足的迷藥,隻要喝上幾口便能一覺睡到天亮,若那幾個丫鬟嬤嬤也喝了同樣的東西,打雷都吵不醒。」
聽到郎中的話,我猛地打了個哆嗦。
「這甜湯……這甜湯是二妹妹特意送來給我喝的,怎麼會……」
5
劉安做了那麼多年京兆尹,自是見多識廣。
這麼拙劣的內宅手段若不是如前世那般稀裡糊塗地揭過,自然能抽絲剝繭,查到蛛絲馬跡。
「幸虧大小姐沒有喝,否則今夜的受害者就是您了。」
「劉大人的意思……」
我自是很快就明白過來,適才搶先更新 'hhubashi' 微信公眾號還有些茫然驚愕的臉色很快由憤怒取代。
「如今城裡已經宵禁,這賊人無論如何也跑不到天邊去,既然有了懷疑對象,直接派人盯著就是了,他總不能把二妹妹藏一輩子。」
「萬萬不可!」
父親雙目猩紅,看出來是在極力壓抑著怒火卻怎麼也壓抑不住:「忠勇侯府是什麼地方,你隻憑半枚玉佩墜就貿然把人當兇手懷疑,豈不是要結仇!」
「父親錯了,想結仇的不是我們,是這起綁架案的始作俑者。」
我氣勢十足,完全沒有半分要退讓的意思:「如果不是女兒僥幸出來,這會兒怕是已經被毀了名節,如何還能入宮選秀,這般大膽包天挑釁皇權天威的宵小之徒,無論是誰都該付出代價。」
雖然我沒有直接判定兇手就是蕭寧安,但在牽扯出玉墜主人時幹脆利落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如今讓京兆衙門的人直接去布防,為的便是要在出其不意間人贓並獲。
到這時候,父親要是還想不到是王馨兒和蕭寧安合謀算計我,卻反被我將計就計饒了進去,就是天下第一蠢貨了。
他深吸一口氣,很明顯有幾分妥協的意思。
「明日一早你便要入宮,該好好歇著,此事交給為父處理便是,為父自會給你個交代。」
看著父親明顯帶著威脅的眼神,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以父親的城府,前世未必猜測不出整個事情的真相。
但他並沒有半點追查下去為我討回公道的意思,反而配合蕭寧安和王馨兒隱藏真相,眼睜睜看著我身敗名裂,一夜之間失去所有。
無他。
因為他隻需要一個女兒進宮成為寵妃來換取家族榮耀,至於是哪個女兒根本無所謂。
眼瞅著我已經毀了,無論是如何毀的、被誰毀的,都不可能再為他帶來任何榮耀,反而還會成為他的汙點。
倒不如聽之任之,遂了王馨兒和蕭寧安的心願,讓蕭寧安能心甘情願地為宮裡的王馨兒提供更多助力。
所謂血脈親情,不過如此。
「父親放心,女兒自然明白輕重。」
劉安為官風評向來不錯,有他在旁邊我更多了三分底氣,語氣不容置疑:「必須要把二妹妹和那賊人找出來,否則明日選秀女兒就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訴皇上,請皇上聖裁。」
鬧,自然要往大了鬧。
擄走尚書府家的千金小姐尚且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可能,挑釁皇權君威可就沒那麼容易善了了。
這個忤逆之罪,無論如何都要牢牢扣在蕭寧安身上!
他不是對王馨兒情深似海麼,我倒要看看他能為這份深情做到什麼程度!
此消彼長。
他們不痛快,我可就太痛快了。
「好,我答應你。」
短暫的對峙中,父親的氣勢肉眼可見地弱了下去。
他到底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年,此時此刻會有這樣的反應未必是畏懼了我,而是很清楚無論結果如何,王馨兒都已經毀了。
能進宮成為寵妃,為家族帶來榮耀的女兒隻有我一個。
他不會把我得罪S了。
亦如前世不會為了我這顆棄子,得罪王馨兒和蕭寧安一樣。
6
「我明日辰時入宮,便也隻等到辰時。」
我淡漠地看了父親一眼,最終把目光落到劉安身上,屈膝行了個禮:務必要事實清楚,人贓俱獲,不能讓賊人有半點狡辯逃脫的可能,一切就有勞劉大人了。
可不能這麼容易就大事化小了。
上輩子我被丟在大街上承受別人指指點點的痛苦,王馨兒必須要分毫不差地全部承受一遍!
劉安鄭重應下。
「大小姐放心,本官職責所在。」
內室一片汙糟,自是住不得人了,我被父親臨時安排在客院歇息。
這會兒工夫,之前喝了甜湯昏沉沉睡去的小丫鬟靈兒已經被人用冷水潑醒。
聽得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靈兒嚇得打了個激靈,連最後兩分睡意也徹底消散得無影無蹤,隻恨得咬牙切齒。
「二小姐平日裡看起來柔柔弱弱的,竟這般包藏禍心,幸虧小姐您警醒,否則……」
後面的話,她不敢再說下去,唯恐一語成谶。
我卻慢慢笑了。
靈兒唯恐應驗的谶言,卻是我一步一步踩在地獄裡的前世。
如今僥幸有了一次逃出生天的機會,自然要讓所有算計傷害我的人血債血還!
雖然知道以劉安的性子,定會漏夜派人SS盯住承恩公府,必不能讓蕭寧安如前世那般逃脫掉罪責,但我還是難以入眠,隻躺在軟榻上閉目養神。
轉眼便到了入宮的時辰,我薄施粉黛,選了一套素淨淡雅的衣衫,上了等候多時的馬車。
坐上馬車那一刻,我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幾經波折,我的人生終於又回到了正常軌道,不會再受任何人的陷害算計。
馬車轉彎駛向朱雀街街口時,隻見一輛簡陋的馬車從小胡同駛出,快速扔下一個人之後朝城門方向揚長而去。
那被扔在大街上的女子,正是庶妹王馨兒。
喜歡湊熱鬧是人的天性,如同前世那般,很快就有許多人聚攏過來對著地上的女子指指點點。
跟前世不同的是,那輛馬車絕不可能順利出城。
我放下車簾,把一切糟亂隔絕在外。
此時此刻,我隻剩下最後一步要走,就是要順利入了皇帝的眼。
有了更尊貴的身份,才能讓這些無恥小人付出更慘烈的代價。
這一屆入選的秀女並不多,不過候了大半個時辰,我就到了皇帝面前。
秀女大多精心打扮,濃妝豔抹,乍然見了我這般恬靜淡雅的,皇帝不由得眼前一亮。
聽得內監唱喏我的名字,更是多了幾分興致。
「你就是傳說中能詩善畫、通古博今擅長論史的四全姑娘?」
我抬眸跟皇帝對視一眼,並未謙卑推辭,隻是莞爾一笑:「皇上一言九鼎,臣女是否擔得起這般美譽,還得皇上金口玉言才算。」
「來日方長,朕日後自有許多機會慢慢考量。」
皇帝心情不錯,他斜倚在龍椅上,慵懶的目光在我眼角眉梢間上下打量一圈,挑眉道:「朕瞧著你的神色,昨夜似乎沒有休息好?」
這樣隨意的語氣,本是對親昵之人才會有的。
我故意沒有用厚厚的脂粉完全遮掩住眼底的烏青,等的就是皇帝這句話,便也簡單把昨晚的事說了。
依著昨夜的籌劃,京兆衙門的人早已埋伏在承恩公府周圍,隻待王馨兒被扔下馬車,證據確鑿就把馬車攔下。
這會兒想必已經逼問出幕後主使,把蕭寧安傳召到京兆尹府接受問詢了。
凡事宜早不宜遲,不趁機把事情捅到皇帝面前,更待何時?
天子腳下竟有朝廷命官之女半夜被人劫持,皇帝自是震怒不已,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蹙眉道:「竟有這種事?」
「若非親身經歷,臣女也難以相信。」
不提則已,提起昨日的驚險一幕,我再也壓抑不住心裡的恐懼,落下淚來:「這賊子原本是衝著臣女來的,陰差陽錯之下無端讓二妹妹替臣女受害,若二妹妹有個三長兩短,臣女這輩子都無法安心……」
「朕也很想知道,是哪家膽大包天的賊人敢覬覦朕的德嫔?」
此言一出,我懸著的心總算踏實下來。
這最後的關卡,總算如預料中那般順利通過。
我自幼被母親精心養著,在京城頗有博學多才之名,屢屢被人戲稱為四全姑娘。
當今皇帝格外看重女子才學,如此才名遠播,隻要我這張臉長得不至於太難看,都能順利入宮。
否則蕭寧安和王馨兒也不會以那般狠絕的方式毀掉我。
如今我逃過了所有算計,又有遠超皇帝意料的美貌加成,自然無往而不利。
選秀入宮的秀女,向來是從答應常在等低階位分起,能給個貴人已是難得的恩賜。
我卻一躍成了嫔位,還被破例賜下封號,可謂前所未有。
「皇上……」
近身內監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皇帝,看皇帝神色篤定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忙賠笑把放著荷包的託盤送到我面前。
「奴才恭賀德嫔娘娘。」
我小心地接過荷包,還未等跪地謝恩,皇帝已摩挲著手上的翡翠扳指繼續道:「傳朕旨意,讓巡防營統領去京兆尹府瞧瞧進度,務必以最快的速度破案。」